第十七章 游山水·笙歌燕舞
夜幕笼垂,花坛处高悬红幔,不能辩物。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鼓声响,漫天红幔突然飘落,只见红灯高挂,亮如白昼,这便是要出场了。
众人望去,却只见金红地毯,不见舞女其人。有一高耸枯树立在当中,树枝上了挂满红绳,红绳随风而动,缥缈薄雾之中,薄雾轻笼,缭绕升腾,乍眼一望如同仙境一般。
忽有铃铛声响,清脆空灵,声声入耳,半点分神不能。一眨眼,就见一白衣舞女自空中缓缓飘下,轻落枯枝之上,轻纱遮面,双足赤裸,两脚踝处均带了金环,环上遍布金铃,那夺人耳朵的空灵之音便是这铃铛发出。
舞女身着白纱飘飘,裸露双肩,手臂纱帛旋绕;眉梢掩不住的英气,眼角说不尽的温柔,虽淡施薄粉,却是素肌不染天真;薄纱轻缦,却清素高贵尽显。
舞乐声起,曲调清爽明丽,颇具异族风情;美人足尖轻点,似步步生莲;翩翩起舞,如纷飞蝴蝶。舞步轻盈,腰肢柔软,明铛乱坠,铃声繁响。纱裙飞扬如流水摇曳,袅娜婀娜似仙女下凡,襟飞带扬,美娆无比。
就是同为女子的艾叶见了,也不得不由衷地感叹一声:果真是天生丽质,冰清如洁。
不禁心里直为她惋惜,可怜这么好的女子,偏偏以舞技视人。
又有两名少女从旁迆迆然而出,细腰玲珑,发丝垂柔,同样的薄纱罩体,分外撩人。
高空处突然垂下两架红绸勾揽的秋千,少女素手轻扶索绳,足尖一点便跃然立上。秋千缓慢摇荡,少女于秋千上跳跃旋转,纱裙飘飘,似玩耍般轻盈飞转。
风吹秋千不疾不徐,荡荡悠悠越晃越高,终于一飞冲天,少女随风轻舞,如娇小百灵展翅高飞。自空中交汇时,突然凌空旋转,一个华丽的前空翻,精准的落在了对方的秋千上,动作行云流水,姿势干净优美,让人叹为观止。
堂下顿时一片叫好之声。
舞姬裸足于枯枝之上婆娑起舞,少女翻转于秋千之上飞舞交迭,相交呼应,精妙绝伦。
一时如梦似幻,台下众人都看得痴醉起来。
一曲舞罢,不及谢幕,便有烟花骤然绽放,璀璨如花,坠落如雨,将寂静的夜空渲染的光彩夺目。
众人情难自禁,高声欢呼。
真是好一个笙歌燕舞,纸醉金迷的风月之地啊。
艾叶突然就明白了男人们为什么会愿意到此处一掷千金。
文人雅客在此饮酒赋诗,歌儿舞女在台上红袖飘香,风流之徒更有美人相伴。春风如意楼,果如其名,绮阁含春,称心如意。
只可惜所谓花天酒地,穷奢极欲,也不过是买一个醉生梦死罢了。
狂欢过后,接下来就该是裘马声色,荒淫无度了,蒲牢自然不会让艾叶久留了,赏了几个姑娘小厮们一些银两,拉着艾叶出去清净了。
风藤早就坐不住,一见蒲牢动身,尾巴似的跟在身后,唯恐落下了自己。苁蓉没法,只好也随众人一起走了。
此时夜已三更,沿街的商铺都关了门收了摊,几个人静静的走在路上,月光下,影子看起来就像错觉,行走起伏间,有些虚无缥缈。
热闹过后往往更显寂寥,狂欢之后常常更衬落寞。此时月影凄迷,夜寒露重,艾叶忽然有些伤感,也不知是为那舞女,还是为了自己,只是怏怏不愿言语。
艾叶一路无声,蒲牢亦是如此,二人竟有些心意相通,彼此都不愿出声打扰。
风藤不识相,半晌没人说话憋得他极其难受,终于忍不住开始发牢骚:“来的时候还兴冲冲的,这会儿都不说话了,要我说,就不应该来看什么歌舞。有这闲工夫,还不如蒙头睡觉。”
“怎么的,带你来长长见识,看看这人间春色,你还不愿意了?”苁蓉取笑的也很干脆,直击重点。
风藤不忿,白眼翻上了天:“我这叫洁身自好,你当谁都跟你似的,一身风流债。”
这话苁蓉是十分的不爱听:“人不风流妄少年,都跟你一样就好了,粗枝大叶不解风情的,注定是打光棍的命?”
“你说谁是打光棍的命,有本事你再说一遍。”也不知道这句话触动了他哪根神经,风藤如同被踩了尾巴似的,一蹦三尺高。
苁蓉毫不示弱,抿起袖子往上冲:“说你怎么了,说的就是你。”
嘴上都挺凶,却没一个人往前走一步的。
后头闹这么大动静,前面不说话的两个人自然也就不能在默默无言了。
艾叶当然是向着苁蓉,立定横眼:“大晚上的吵什么吵,吓鬼呢?风藤不是我说你,你老这么凶巴巴的谁喜欢你。”
风藤沉着脸,心里的脏话铺天盖地,偏偏蒲牢在一旁看的紧,逼得他一遍又一遍的将骂意忍下,好悬没吐出血来。
“这么一说,我倒是特别好奇,风藤你究竟喜欢什么类型的,怎么一直也没有个你中意的。”苁蓉故意添火,还故作沉痛思考状。
“哎,今天晚上那舞姬就挺漂亮的,这种类型的,你喜欢不?”艾叶立即跟上,端的是关切万分。
风藤开始磨牙:“面纱都没摘,谁知道漂亮不漂亮?”
“虽然看不清长相,但是人家通身的气质那是看的清清楚楚的,我一个女人都心动,更何况你们这些男人了,你可别跟我说,你就一点都不动心?”艾叶凑上前,玩了一手添油加醋。
眼看一盘好菜就要出锅。
风藤却不配合了,一声冷哼:“你应该在乎的四公子动不动心,其它的不干你事?”
这个话题偏得太快,苁蓉立刻接话:“四公子是肯定不会动心的,艾叶你就放心吧。”
艾叶闻言一愣。
——一语惊醒梦中人啊,放心?她干嘛要放心?不放心才好啊!
万一蒲牢也动了心,自己不就可以解脱了。
如意算盘乒乓响,艾叶喜滋滋凑到蒲牢面前,开始眨眼睛:“那姑娘虽没有露面,但是姿色一定倾城,你喜不喜欢?”
蒲牢一言不发,神色阴沉。
艾叶心想:恐怕是自己问的太过直白,他有些不好意思。
于是决定换个说法:“你看,你的身家气质也是明明白白极其出彩的,就应该那样标致的人品才配得上,你要是愿意,咱们去帮她赎个身,以后她不就是你的了。”
蒲牢脸色已经阴沉到了极点,他回头冷冷看了艾叶一眼,拂袖而去。
风藤在旁边怪笑一声,也是拂袖而去。
艾叶不明所以,疑惑的看向苁蓉。苁蓉对着她笑了笑,也走了。
这怎么说的,就算要生气也是蒲牢一个人生气,怎么一个个都甩脸色了?
回到客栈,已是夜深人静,客栈里亦是灯火俱灭,个个门户紧闭,只余下大厅内一抹暖光,值夜的伙计正趴在桌子上睡得香甜。
送回艾叶后,蒲牢并未回自己的房间,他身形一转,人已出现在客栈的房顶。
夜色中已有人影等候多时。
”许久不见,仙子别来无恙。”蒲牢唇抿一线,声音懒散。
身影趁着夜色而来,踩在青黛瓦砖上半点声响也无,星辰下,一身白纱随风而动,待到跟前,一张潇洒英气的脸在夜色中风采夺目。
竟不是别人,正是春风如意楼那位从皇城请来的舞姬,此刻她的脸上已无轻纱遮面。
女子屈身浅施一礼:“小仙位低职卑,不曾想能在人间得遇四公子,未能及时拜见,还望四公子恕罪。”
“仙子言重了,蒲牢一介堕仙,又何须拜见。”蒲牢轻笑,带着那么一点意兴阑珊,不过这话说的倒真心。
女子立刻俯首:“小仙不敢。”
“唉……”蒲牢轻叹气,摆手道:“罢了,久别不见,想来仙子功德已然大成了?”
“有劳四公子挂心,虽有所长进,但终究还是不尽人意,实在是不值一提。”女子仍是恭谦,没有丝毫怠慢。
蒲牢点头,嘴角一丝笑意始终不改:“修仙本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何况仙子以凡人之躯修行,能达金仙阶品,已实属难得,又何必自谦。”
女子垂首应了一声“是”,又道:“小仙在这镇中尚有一功德未完,如若四公子有需……”
话未说完便被蒲牢打断。
“我此行只为游山玩水,并无其他,你且自行忙去,我这里无事,不必等候召唤。”
重威之下,无须二话。
那女子再一次垂首称“是”,不再多言一句,干脆利落的消失了……
风吹动了蒲牢的衣角,夜色既然已经如此寂寥,何不静静欣赏。
他索性仰身躺在这屋顶上看着满天星辰,今夜的星空与小万年前的那一夜,很是相似。
有多久没有看过星星了?
自艾叶从那晚离开后,这闪亮如精灵般的颗颗明星就变成了心口不能被填补的缺口,不计其数又炽烈闪耀。
就是从那个晚上开始,他便再没抬头看过星星。
思及往事,总是烦忧,不过还好,人终于还是找到了,今后再也不必怕这灿烂的星辰。
艾叶此时已在睡梦之中,她本就心中不畅,回房便蒙头大睡。睡梦中,恍恍惚惚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
也是这样一个夜晚。
艾叶记得那是某一年的元宵节,那时候的自己还很小很小,阿爹阿娘带着她在青石镇上看花车,艾叶一定要留到晚上看烟花,哭闹着不肯回去,阿爹阿娘也只好依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