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黑市·记忆碎片
饿是真饿,但黑市的东西可是不敢随便吃的,况且此地不宜久留,有些事情还是要快些问清楚才好。
今晚的夜色是真好,从笼中抬头看,一片墨蓝,一轮如弓似钩的上弦月,悬挂在天上,有露水如珍珠,滴答滴答落下,数不清的囚笼在夜色中安安静静,如同一头沉睡的兽。
接过小妖手中的野果,太玄女拉她到身边坐下。
“夜色这么好,不如我们聊聊天。”太玄女道。
小妖干脆的答应了,她在这环境中住惯了,什么脏不脏的无所谓,也不挑地方,原地一屁股坐下,等着艾叶开口。
“小妖,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啊,是我住的地方啊。”
“你住在这里多久了?”
多久了?小妖明显错愕了一下,似乎她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个问题。
“你为什么这么问,我一直就是住在这里的啊。”片刻后,她回答道。
黑市的奴仆,是没有思考能力的,小妖会这么回答,太玄女并不奇怪。
“小妖,你看这里的人,他们原本都不属于这里,那你哪?你原本是哪里的人。”想了想,太玄女换了一种问法。
小妖眉尖一蹙,有些痛苦,她不能去思考这些问题,那会让她头疼不已。
进入黑市的人,都会被慢慢同化,他们会逐渐忘记自己本来的样子,从此无伤无患,无情无欲。
但只要有那么一瞬间情绪上的波动,便是机会。
太玄女拉着小妖的手一直都没有放开,在小妖蹙眉的瞬间,神识便侵入她的脑中,两人牵着的手便是记忆的连接,那些被尘封遗忘的过去,便会被尽数捕捉。
小妖推开了太玄女的手,有些不高兴:“你问的问题让我很难受,不要再说这个了。”
太玄女也不恼,笑道:“好啊,那说点别的吧,你带我来时,我看见好多笼子里都是一群人混居,为什么我是单独的一个人呢?”
这些事情小妖肯定是清楚的,终于问到她熟悉的事物了,小妖立刻开心起来:“你看见的那些傀儡,早就没有灵魂了,只剩下一个躯壳,就等着有人出钱买残肢的时候,就可以剁了,所以怎么安置他们都行,你不一样啊,你可是新鲜货,全身都是宝,当然要保护的好一些,这样才能卖个好价钱。”
果然,还是买卖。
也是,这里可是黑市啊,难道会跟你讲人情吗?
太玄女自嘲的笑了笑,还想问什么,地面却突然一阵轻微的震动,她一愣:“这是,要地震了吗?”
小妖却不回答,一把上前捂住了她的嘴,转头望向那黑色的木门,满脸惊慌。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太玄女见她如此,追问道。
“嘘”小妖示意她不要再开口,紧张的盯了黑木门好一会,直到震动停止,半晌都没有动静了,才道:“我们吵到鸡公休息了,我得赶紧走了。”
说罢抬腿便走,神色慌张,仿佛身后有怪物追赶一样。
——看来,这位鸡公,恐怕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待小妖走后,太玄女转头看向那道黑木门,心里如是想。
翻身重新躺回角落,她表面佯装熟睡,实际却是闭眼仔细整理着铺捉到的记忆,那些记忆太过久远,显得模糊而又杂碎,极难拼凑,勉强找到几段有用的,却也是收获不大。
最早的那段记忆里,小妖还是个孩童。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那时她尚年少,天真烂漫,春季花开正好,蝴蝶在田野飞舞,村里农忙,孩子们成群结队在花香蝶舞中嬉闹,她追逐着一只大黄蝶捕的正起劲,突然听见有人高声唤她,还未看清是谁,迎面便飞过来一个苹果,来不及抱头就咚的一声砸在脑门上,疼的她龇牙咧嘴,拔腿便追上去算账,那扔苹果的少年见事不对扭头就跑,慌不择路闯入一片油菜花田,没跑几步便被淤泥绊倒,一头栽进了花田里,她在后面紧追不舍止步不及,随他一同跌入花田,瞬间撞在一起,摔作一团。阳光照耀着金灿灿的菜花田,微风吹过,泛起一阵阵金色的波浪。
这,便是她的青梅竹马,毛毛躁躁的,总是惹她生气。
下一段记忆,却是在一个雨后,天还未彻底放晴,空气中都是凉意。有少年少女坐在河边窃窃私语,河水从上游缓缓流淌而下,仿佛也在窃听着岸边人的悄悄话。
那少年语气急切:“你不嫁给我嫁给谁啊,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打小有什么好东西我第一个就想到你了,我对你怎样,你是知道的啊。”
“呸。不要脸,谁要嫁给你啊,五大三粗的,再说了,这婚嫁的事也不是我能说了算的,要是我爹娘不同意,硬要把我嫁给别人,你又能怎么办?”少女的话中带了三分故意。
“所以我才说要去你家提亲啊。” 少年这下彻底急了:“我不管,反正你不能嫁给别人,要是你爹娘不同意,我就……我就……”
少年似是着急得很,脸涨得通红,那少女偏要去逗他,挑衅道:“你就怎样?你还能去拦我花轿不成?”
“对,我就去拦你花轿去,死活也不让他们把你带走。”少年梗起脖子,一脸的视死如归。
少女却不以为然,含笑的眼角斜睨着他: “你怎么拦,那花轿是你能拦得住的,你也不怕人揍你。”
“我怎么拦不住,反正我不能让你嫁给别人,要是他们逼着你上花轿,我……我就扑上去,死死抱住你的腿,怎么都不让你走。” 那少年一片真心,说到最后已是急得不行,嗓门也大了。
少女忙去捂住他的嘴,嗔怪道:“你小点声,别让人听见了,羞死人啦。”
少年恐她不信,拉着她的手表决心:“我说真的,绝对不让他们把你带走。”
“真是个傻子。”少女“噗”的笑出声,点着他脑门骂。
那少年被她骂了,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也不恼,只知道挠头呆笑。
突然“轰”的一声闷雷,紧接着就下起了雨,雨滴砸进河水里,泛起了朵朵水花,两个人避无可避,兜头浇了个彻彻底底,顿时乱了套,抱头就跑。
这几段记忆,是小妖记忆力最为清晰的,却也是被她埋得最深的,太玄女好不容易才把它们拼凑出来。
一对青梅竹马的有情人,情投意合,确实是值得铭记。
只是为何这些美好的往事,却被压在心底如此之深?
画面一转,却是一间村舍,平淡无奇,午后的大树上蝉鸣一片,又是骄阳似火的一天,空气中全都是燥热的气息,大地被烘烤的起了炙热的涟漪。
有一农妇,费力地提着一桶水,水桶摇摇晃晃,沿路洒落,即落即干。她后背的衣裳已经被汗水完全浸湿,被磨出茧子的双手道出了她生活的艰辛,但一丝不苟盘起的乌黑秀发,仍诉说着她曾经衣食无忧的生活。
农妇在门前停下,抬头抹了一把汗水,顾不得喘一口气,抬手将门推开,朗声道:“李郎,等着急了吧?”
屋内的竹床上躺着一个男人,这男人面容粗犷却苍白无血色,身形高大却干瘪消瘦,脸上厚重的黑眼圈和痛苦的神色,宣告了他正在经受着某种折磨。
这男人便是农妇口中的李郎,也是她的夫君。
男人听见她唤,转过头望着她虚弱的笑了,她的眼睛有些发酸,忍住了,将手中的水桶放下,仍是笑着上前去扶他起身,天太热了,她家男人身子虚,不敢放他到外面去,只好挑了水来替他擦擦身子去去热。
她唠唠叨叨的说:“这天气一炎热,蝉叫的也烦人,等闲了,一定要捉它一大盘子,给你补补身子。”
男人静静的听,道一声:“你受苦了。”
农妇扶着男人在竹藤上坐好,拿了盆子舀了水,又去取了布巾来,忙得一步不停,脸上却都是笑:“什么苦不苦的,只要你能好起来,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替他去了衣裳,将浸湿的布巾拧干,男人却伸手拿了过去,拉她到跟前,细细的替她擦拭着脸上的汗水,有那么一瞬间,她的眼泪就要落下来了,可她不敢让自个男人看见,连忙将布巾抢了过去,慌里慌张的往男人身上的擦,嘴里说着没事,人却扭身绕到男人身后去了。
男人察觉到了她声音中微弱的颤抖,眼神便暗淡了下来,抬手将布巾夺了过来,怎么也不肯让她帮忙了。
没办法,她只好拿着水瓢将桶里剩下的水泼洒到房间的四周,借此来让屋子里清凉一些。男人突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整个身子都弯成了弓形,眉头紧皱着,声音沉闷又痛苦。
手中的水瓢应声坠地,她扑上前去,地上的点点血迹刺痛了她的双眼,她的夫君,又咳血了。
记忆中两人均是背影,太玄女不能确定那男人是否就是求助自己的信徒,那农妇又是否就是眼前这疯疯癫癫的小妖。
她眉头紧皱,很是郁结。看来一时半会这事还闹不清楚,只是不知道艾叶这身体骨还能坚持多久,还有那个一直不曾露面的鸡公,恐怕也是个难缠的。
苦也闷也,再不回去,四公子那边可是难交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