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转身·两不相见
“你回去吧艾叶，别管我了。”他道：“让我一个人呆一会。”
风藤这人，一向狂暴，鲜少有这样丧气的时候。
艾叶呆了呆，似是真的明白了什么，却又什么也没明白。
走之前，她试探着道：“我今天都是胡说的，青城也就是听听曲子看看歌舞，其它没什么的。”
风藤没有看她，静静应了一声：“嗯。”
艾叶便不在说什么，远远走开了。
每个人心里都有不可告人的心事。有些时候，不去打扰，便是尊重。
乘着夜色还未完全降下来，回房前，艾叶决定去见一见蒲牢。
可是见了蒲牢，说什么哪？
说我走了以后，你保重……
说你是个好人，终会找到对的人……
别说是让她说出来了，光是想想自己都觉得讽刺。
可是除此以外，还能说些什么？？？
千言万语，该从何说起？
一路上，艾叶都心事重重，就在她几乎都打了退堂鼓的时候。
谁知一个转角，就看见了蒲牢。
这真是……
蒲牢就坐在河沿，一只手漫不经心的波动着荷花叶子，此时荷叶开得正旺，碧绿清香。
艾叶观望了好一会，才下定决心走过去。
她在蒲牢身边坐下，静静的看他描摹着荷叶的折边，硕大的圆叶上有些遗落的水珠，随着叶子的波动滚来滚去。
蒲牢并未说话，拇指上戴的那枚白玉扳指在绿叶的衬托下泛着柔光，勾走了艾叶的视线，第一次见到蒲牢时，艾叶就觉得这玉扳指戴在他身上不符，现在看，还是不习惯。
但碧水，清荷，指间暖玉，合在一处，却是像极了一卷墨汁未干的水墨画。
这水墨画融到艾叶的心里，越融越深，越融越深。
一个念头毫无预兆的闯入脑中。
她想：既然决定要走，如果能留下一个物件，当做念想，总也是好的。
这个念头搅得她头脑发晕，虽然觉得不妥，但架不住这个想法越来越强烈。
“我能不能向你要一样东西？”她道，声音有些怯怯的。
那只轻拨荷叶的手定住了，蒲牢回头看她：“何物？”
艾叶低头拧着自己的手指，颇有些难为情：“你手上戴的扳指，我要想这个扳指。”
她本只是一时兴起，随口一说。
却不料蒲牢听了，霍然起身，两道凛然的冷光扫了过来。
几乎是出于本能，艾叶也立刻跟着起身：“我只是想留个念想，没别的意思，你别生气。”
蒲牢仍只是望着她，眸色越发的阴冷，全然一片挣扎难言的恨意。
没想到自己的一个念想会捅了这么大的篓子。艾叶更是着急，急摆手道：“我真的只是随口说说的，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半晌，蒲牢别过了头，哑然自语：“罢了，我同你发什么火？”
艾叶一惊。
——乖乖，这就算是发火了，那这火发的也太不像回事了。
蒲牢已去了手上的扳指递给她，道：“你若想要，就拿去。”
真的给了她，艾叶又不敢接了，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唐突了，心里更加无措，只是蒲牢已递到了她的面前。
由不得她多想，只得伸手接过，不经意间，两个人的手指触在了一起，刹那间又是一惊，惊得她闪电般缩回了手，那枚白玉扳指就这样“珰”的一声掉进了草丛里。
她慌不能行的拾回，一阵的发虚。只觉得身体里好像有一把火，此刻轰的炸了一声。
艾叶不敢去看蒲牢的表情，只是将白玉扳指牢牢握在手里，方才找回一点安心，好一会才道：“谢谢。”
蒲牢摇头，开门见山的问：“你要这扳指，是打算告别了吗？”
没想到蒲牢会直接切入主题，艾叶猛地抬头，她人还懵着，慌乱的心跳就先漏了一拍。
——该如何回答？
艾叶不知，她有些害怕，却搞不清楚自己在怕什么，只好委婉的问：“你的伤，多久能恢复？”
“为何问这个？”
“等你恢复了，我再走。”片刻后，艾叶轻声答。
天色昏昏，空气中带着一丝凉意，衬的蒲牢越发的冷冽。
他突然浅笑一声，淡淡道：“不必，你若想走，随时都可以。”
不容忽视的冷漠疏离。
艾叶仰头望他，她知道，下一秒蒲牢就会转身离开，他是不会愿意留在这里，听自己说这些狠心话。
鬼使神差的，她握住了蒲牢的手，唤他的名字：“蒲牢，我们能不能好好聊一聊，我有些话，可不可以拜托你听一听。”
蒲牢没有说话，也没有挣开艾叶的手。
暮色就在此刻降临，一点一点将灰暗缓慢拉开。
艾叶还没有开口，眼眶已经开始发酸，好艰难才忍住。
“蒲牢，你别恨我，我想你一定会恨我，但我还是很怕你恨我。”
“你很好， 我知道的，但是我必须离开，这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所以你不要难过。”
说这话时，艾叶一直都望着蒲牢，所以清晰的看见了他瞬间发红的眼眶，顿时揪心的疼。
蒲牢指尖微颤，只是低头问：“为什么必须离开？”
艾叶不敢再看他，别过头去：“因为你是天神，而我只是个凡人。
”你是天帝的儿子，那么的高高在上，别说是可望而不可及，放在从前，就连想，我都是不敢想的，就是借我一千一万个胆子，我也不敢和你扯上任何关系。”
蒲牢突然伸手扳过艾叶身体，执拗的要艾叶正面对他：“可我已经是堕仙了，和九重天已经没有关系了。”
“那又如何？”艾叶心头狂跳，却还是挥手挣脱，她深吸气，强迫自己一定要冷静下来。
“难道你就不是天帝的儿子？就不是九重天上的四公子？他们会允许你和凡人有这些牵扯吗？你的二哥睚眦，他是如何说你的，你以为我什么都不明白吗？”
泪水无声无息的蔓延到眼角，艾叶不得不仰起头，来阻止它的滑落。
她慢慢道：“我从小长在山野间，除了阿爹阿娘以外，一个亲人都没有，我的将来，除了我夫君，也一个可以依靠的人都没有，他就是我的天我的地，是我余生所有的支撑。”
“可是你不一样，你与天同寿，想要和谁在一起，也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对你而言，我只是匆匆一瞥，渺小的几乎都不值一提。谁能保证今时今日你看我顺眼，明时明日就不会看其她人更顺眼。可是等到他日我情根深种，对我来说，这就是灭顶之灾。”
一种无力感从四面八方涌来，冲进了艾叶的身体，她看着远方一望无际的灰暗，轻声呢喃，仿佛是说给蒲牢听，又仿佛是说给自己听：“即便你可以对我从一而终。可你别忘了，我只是个人，人都会生老病死，过不了多少年，我就老了，很快就会死去。纵有一世情缘，又能如何？便是往后轮回转世，你都能找到我，也不过是生生世世的羁绊枷锁，循环往复的生离死别，何苦来哉？与其这么辛苦，不如我们都轻松一些，放过彼此。”
想说的话太多，艾叶说的很慢，夜幕已经完全降下，将两个人都笼在灰蒙的阴影里。
其实那天，艾叶的本意并没有打算激怒蒲牢，只可惜有些事终究还是太过敏感，最终也只能不欢而散！
还有一些心事，是艾叶无法宣之于口的。
其实，她心里一直都在害怕。
她怕蒲牢认错了人，她怕这根本就是一场误会，蒲牢要等的那个人根本不是她。
小万年的一往情深，自己怎么可能忘得这么一干二净。
苁蓉说她是孟婆汤喝多了，可是她能信吗？她敢信吗？
她惶恐不安，每一日每一刻都像是在等待审判的罪人，生怕一不小心自己就受了剐刑，从此万劫不复。她没有办法去感同身受，更没有办法心安理得的去接受。
但这些，她是无法告诉蒲牢的，她那点微弱的自尊心不允许她这般卑微的示弱。
安静的夜晚，有惊鸟从河边飞过。
艾叶仍在喃喃：“我说这些话，你别生气。”
蒲牢一直静静的听着，直到此刻，终于开口问她：“你心里，有过我吗?”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可隐瞒的。
艾叶苦笑一声，道：“若我说没有，恐怕连自己都骗不了。”
蒲牢骤然回头。
艾叶低声道：“蒲牢，我很感谢你，真的，或者你一定要我说出来也没关系，我是对你动了心，我想你这样美好的人，大概没有女人会不动心。但我没有那么大的勇气，可以把我们之间的差距全部都置之不理。”
“我们之间的差距……”蒲牢重复着，定定看她，涩声道：“和我在一起，就让你这般为难吗？”
夜色朦胧，谁也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艾叶并不解释，只是低诉：“你别恨我，我终究是个寻常女子，活在这世上本就是个俗人，我没有办法不去计较得失。”
这段感情，本来就不公平，蒲牢是神，她是人，她是没有办法拿自己去同一个神作赌注的。
其实她早就知道自己动了心，可除此以外她还有自知之明。
一段明知道输不起感情，就要及早抽身，才不至于到最后错的离谱，变成一地鸡毛。
蒲牢突然挣开了艾叶的手，恨声道：“好，既然你一心一意为自己打算，那我就依你。你要走便走，马上就走，如果再让我看见你一次，就永远都别想再离开。”
说罢转身，走的决绝。
如此，便再不相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