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身死·九子齐聚
艾叶怎么也想不到，蒲牢为了她竟能做到如斯地步，她张了张嘴，发现满嘴都是苦涩的味道，然后这份苦涩开始缓缓的渗入肝脾。
她或许想要大哭，或许想要大喊，可是她的嗓子破如败鼓，呼吸之间都带着风，仍她拼尽了全力也难发出一声痛呼。
艾叶伏在蒲牢身上，亦如蒲牢当初抱着她一样，不言不语亦不动。
眼中无泪，心里亦无泪，痛到极致便没有了情绪。
一旁的苁蓉嘴一张一合的在说些什么，艾叶一个字也听不见，她唯一仅剩的一点理智在不停重复着告诉她：蒲牢死了，他死了。
艾叶忽然间好像明白了什么，但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
她突然间想笑，笑蒲牢妄为天龙之子，却是天底下头号的大傻瓜，但她更想笑自己，笑自己才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头号大傻瓜，她何止是傻，她简直就是蠢，她就应该千刀万剐受万人唾骂，永世不得翻身。
但现在什么都晚了，她蠢也罢，傻也罢，明白也罢，不明白也罢，都再无意义了……
风藤看着眼前这两个人，一个虽生犹死，一个全不着调，难免烦心不已。
他沉声道：“我说你们是不是都先冷静一下，你们想想，四公子是天上的人，我就不信他老子爹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没了都不救，一定还有办法的。”
苁蓉仍是呜咽：“有什么办法，天帝要有父子之情，会让自己儿子堕仙，再说了，这万年光阴，你见他们上面有谁下来看望过，都说神仙无情，我看就是冷血，就是……”
苁蓉还在咒骂不已，艾叶终于出了声。
她道：“去找他的几个兄弟。”
苁蓉冷不防被打断了话头，一愣：“你说什么？”
艾叶抬头看着二人，定了定，道：“去找蒲牢的八个兄弟。”
又是一片死寂。
半晌。
风藤大手一挥：“拉到吧，他们一个个的都巴不得公子不得好死，找他们干什么，来看笑话吗？”
苁蓉也在一旁搭腔：“是啊，找他们那不是自取其辱，不靠谱的，艾叶你这是糊涂了，病急咱也不能乱投医啊。”
艾叶仍是定定望着他们，道：“你们不去，我去。”
风藤被她气极，又不好发作，干脆罢手站在一旁，自顾自生起了闷气。
苁蓉看看风藤，又看看艾叶，本想劝解几句，又不知该说什么，一张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终于还是乖乖闭上了。
艾叶艰难直起身来，对风藤道：“你想想，如果八位龙子真的那么想要蒲牢的性命，那为什么不在他刚堕仙下凡时便合力绞杀之，还会容他在这世间千年万年。”
风藤和苁蓉听得皆是一愣。
艾叶身子还虚，光说话就已经是勉力支撑了，何况还撑着身体。
不得不停下来喘了两口气，才继续道：“何况，上次睚眦来闹事，开口也只是说蒲牢因凡人与鬼王交手，丢了身份，那些陈年往事的纠葛也是一概未提啊，自己的弟弟做错了事，作兄长的来指责两句难道不应该？最后两人交手，蒲牢不敌，我突然冒了出去，睚眦为何不乘胜追击取我二人性命，反而收手就走了呢？难不成是他顾念我一个凡人，不忍滥杀无辜？恐怕不是吧。”
不错，都说睚眦嗜血好杀，又怎么可能会顾惜他人性命，不过是他顾及自己的兄弟，又失手伤了人，一时懊悔才会黯然退去。
如此一想，所有的事情便都说得通了。
风藤两手一拍：“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呐？”
苁蓉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一句话也没有。
艾叶挣扎着起身，径直就往洞外走。
苁蓉连忙拦她：“你干嘛去？”
艾叶头也不回，沉声道：“我去找他们，让他们救蒲牢的命。”
苁蓉急了：“你现在这个样子，还能去哪？出了洞口你就能倒。再说咱们这都是猜测，不能保证他们兄弟一准就会同意啊。”
艾叶一步不肯后退，声色均是决绝：“同不同意我也要去试试，他们不同意，我就求他们，无论如何，也一定要求得他们答应。”
苁蓉见她一意孤行，死死拉着她，劝说道：“你知道他们所居何处吗？你能找得到吗？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等你找到了，黄花菜都凉了。”
这边正扭扯一团，那边风藤出了声。
他道：“我去。”
“ …… ”
风藤望着艾叶：“你说得对，不管行不行，总要去试一试，你去不行，你一个凡人，哪里找得到，还是我去吧，我知道怎么找到他们。”
苁蓉见劝不住，上前道：“我同你一起去。”
“你不能去。“风藤推了他的手：”艾叶刚醒，需要人照顾，公子的真身，也需要好生看管，你心细，这些事交给你最合适。”
顿了顿，又道：“你们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艾叶静静看着风藤，欲言又止。
风藤微微一笑，对艾叶轻轻点了点头，念了道诀，便乘风幻化而去。
留下二人，一个满心期盼，一个满腹心事……
一连数日，艾叶一步也没有离开过山洞。
自风藤离开后她便一直很安静，不见悲伤也不流泪，平静的就像一个纸人，从头至尾，她只说过一句话，这句话是拜托苁蓉带来魂帛和长生烛。
魂帛招引亡魂，长生烛为其引路。
这是人间招魂的做法，对蒲牢不会有用。
苁蓉心里清楚，但还是拿来给她。艾叶心里也清楚，但她还是要试一试。
或许在绝望面前人人都一样，不管有没有用都想要试一试。
长生烛照三天三夜，若不熄不灭，则回魂有望，若油枯灯熄，则阴阳永隔。
烛盏被排在石台前，围着蒲牢的真身画出了一个完整的圆，每一盏都被艾叶小心翼翼点燃，在这山洞中发着惨淡微弱的光，如同艾叶心里那一点点惨淡微弱的期望，每点燃一盏，山洞内便更亮一些，艾叶心里那尖锐像是要将她活活撕裂的痛苦便少一些。
三百六十九盏长生烛。
每一盏烛光，都在艾叶的心里烫出一道烙印。
每一盏烛光，都在艾叶的心里清晰的灼烧着。
便在艾叶将这三百六十九盏长生烛尽数点亮时，有风骤起，悬挂在洞口的魂帛任风吹扬。
竖立灵帛，引幡招魂，启闻穹厚，普告万灵，愿这十方幽魂，皆能睹此灵幡，蒲牢之魂，亦能受招而归。
忽一道闪电劈过，暴雨如水幕般落下，大雨纷纷，果然令人断肠。
对着洞口的烛火被风吹的摇摆不停，艾叶起身想要去护，哪里护得住，风雨岂是人能挡的。
苁蓉在一旁提醒她，长生烛风吹不熄，雨落不灭，要她不必担心。
艾叶突然想起来，是了，长生烛风雨不灭，为阴人照路，她怎么给忘了。
即便如此，艾叶还是站在那里，有些失神。
无奈。
苁蓉挥手施法驱散了寒风，风乍停，被吹的东倒西歪的烛花骤然高升，艾叶这才安心，她仍是一言不发安安静静的坐下，只是眼睛还是盯着烛火不放。
苁蓉望着艾叶，也只是一声叹息。
二人以为风藤这一去，少则数日，多则数月，终归是一定会经些波折的。
却不想就在这天正午，伴着狂风暴雨的一声惊雷后，八位龙子风风火火齐聚而来，他们闯进山洞，将蒲牢团团围住。
原本压抑的洞府顿时流光溢彩，璀璨夺目。
八位龙子虽相貌各异，但皆是儒雅风流，世无其二。
老小螭吻最是纯真善良，入眼见蒲牢的真身倒在石台前，心头大恸，直接痛哭出声，颤着嗓子连唤了几声四哥，一头扑了过去。
奔走间衣袖裙摆狂飞，带来厉风阵阵，石台前的烛火被他带的东倒西歪，螭吻也未曾留意，眼看就要一脚跨过去，直奔蒲牢了。
坏了，这些可都是艾叶心尖上的东西，要是让他一脚踏过，那还得了。
艾叶这边一头冷汗便冒了出来，正要出声阻拦，螭吻却被一为首的白衣少年拦住，示意他看向脚下，命他不可放肆。
螭吻似有些不解，神色仍自疑惑，那白衣少年已上前一步，向艾叶苁蓉等人抬手施礼。
不等艾叶还礼，那边睚眦冲了出来，怒目而啸：“是何人伤我四弟？”
这话是问向艾叶的，艾叶却不知该如何回答，五指刺进了手心，却是有口难言。
仍是那白衣少年呵止道：“睚眦无礼，退下。”
这少年句句威严，却是次次替艾叶解了围。
睚眦听见少年训斥，竟老老实实退了下去，一句反驳也无。
白衣少年便不再多说，长袖一摆端坐在地，急急施法念咒，护住了蒲牢灵脉。
这才面向众人：“事分轻重，老四灵脉几近虚无，布阵护体要紧。”
原来就这一会的功夫，白衣少年便已出手探了蒲牢周身灵脉，心知大不妙。
睚眦等人见此情形，自然不敢耽搁，齐齐端坐在地，施法助阵，将蒲牢的灵脉神识一并护住，半丝不得游离。一时之间奇光赫赫，光晕缭绕。
仙家施法，旁人安敢打扰。
苁蓉便拉了艾叶出去，抬眼见风藤正气喘吁吁站在洞外，一见二人便连声问道：“怎么样，见了八位龙子了吗？”
苁蓉伸手一指：“都在里面了。”
风藤这才长出一口气，瘫坐在地，哀声道：“可累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