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旧梦·崆峒海上
怒啸的狂风卷着艾叶就像卷着一粒残沙，强大的风力似分分钟就要将她撕裂挤碎，五脏六腑已经开始错位扭曲，身上的疼痛令她几欲昏厥过去。
忽有水滴打在艾叶身上，顷刻间便是大雨倾盆劈头将她砸了个透心凉。
在这样强大的狂风中，空无一物已令人痛不欲生，何况是这样的骤雨滂沱，雨水打在身上便如同万箭穿心，每一寸肌肤都在承受着利刃划割的痛苦，艾叶紧闭双眼动弹不得，已是生不如死神志全无了。
待她悠悠转醒时，睁眼就是白茫茫的一片。
艾叶用了很长的时间，才勉强意识到自己是被遮天盖地的云雾包裹，雾很浓，伸手都看不见自己的手指。
她踉跄起身，一阵的头晕目眩，站了好大一会儿才缓过来神，发现脚下有些虚虚实实的，也看不清楚，只能俯下身用手摸索，觉得像抓了一团棉花，但又不是实物，一点点从指缝溜走。想来应该就是云雾了。她有些不放心，起身用力的跺了两脚，确定掉不下去，这才作罢。
摸索着将锦囊中的传音符拿了出来，放在嘴边呼唤了良久，却无人应答，想是被囚牛说中，灵符失了效。
环顾四周，全是白雾茫茫，这里应该就是无边云海了。
囚牛说，这云雾会吞噬一切时间，不能久留。
可是这白雾遮挡的严密，眼睛根本不能视物。没办法，艾叶只能凭着感觉盲目前行，脚踏不到实地，手摸不到实物，越走就越觉得心浮气躁，渐渐的就恼怒起来，直恨不得手拿利斧把这雾气给劈了。
也不知走了多久，眼前忽然豁然开朗。
入眼便是墨黑色的海水，汹涌的海水在翻滚中嘶吼咆哮，四周望去不见尽头，仿若行到这里便是到了天之涯海之角。
海风裹着阴冷，艾叶不自觉拢了拢身子，低头看向脚下时，原本踏着的祥云浓雾变成了墨黑的海浪，身后那片云雾早已消失不见。
艾叶自云中来，踏海而行。
黑海上漂浮着一朵散发柔美光芒的白色睡莲，莲花叶子合抱在一起，就像一位环抱着自己的美妙少女，正在沉沉昏睡。
海浪托着艾叶缓缓漂向那座睡莲。
及至跟前，莲叶忽然缓缓展开，每一朵花瓣都有潺潺流水，自花蕊流向花瓣，然后直坠而下，不知其所来，已不见其所踪。
周围是无边的黑风孽海，这里却是仙镜莲台流水涓涓，分明奇幻诡异，却又和谐美好，震人心魄，而又舒缓动人。
那海浪将艾叶送至莲花台前，待艾叶踏上莲台后，便瞬间与黑海融为一体，汹涌咆哮起来。
无暇顾忌其它，艾叶径直走向了莲花花蕊，环状花托上埋着圆盘莲蓬，围着莲蓬来回打转了良久，却始终都找不到出路，传音符仍是不通，半点反应也无。
艾叶不禁有些气馁，索性坐在莲花台上，望着无边黑海，愁眉不展。
忽听人唤。
艾叶一愣，急忙起身，怔怔听了几声，才猛然意识到是传音符发出的声音，急忙捧在手心道：“大哥，是你吗？”
传音符里有声音回道：“艾叶，可曾找到四弟？”
艾叶吃了许多苦头，还是困在这莲花台上，听见人问，心里焦急万分，急道：“没有，我困在一个莲花台子上，周围都是海水，找不到出路。”
传音符里答道：“那便是崆峒仙境的入口了，你且静下心来，这里是四弟的仙府，你们心脉相同，它自会给你指引，你且不要……”
说到后面已是一片混乱，终于还是彻底断了音讯，任凭艾叶怎么呼唤都再无反应。
传音符中断，一切还是要靠自己。
短暂的慌乱后，艾叶迅速地冷静下来，蒲牢还在等着她回去救命，一想到此，她就有了无尽的勇气。
只是她围着这莲花台来来回回转了好几遍，却还是找不到出口，思来想去，一筹莫展。
索性再一次盘坐在地，闭眼静心。
囚牛说过：静心冥想，必有指引。
哪知半天过去，还是毫无头绪，焦躁感愈加强烈，眼看这心是静不下去了，艾叶无奈的睁来眼，突然看见了埋在花托中的莲蓬。
莲蓬，莫不是……
是与不是，都要去试试。
艾叶手脚并用的爬了上去，摸索着站起来，眼睛一扫，没发现有特别之处。来不及疑惑，忽一切声音全无，艾叶一惊，尚在懵懂之间，便瞬间消失。
那莲花台也在艾叶消失的刹那间合并，从黑海上隐去，再寻不到踪迹。
艾叶尚在恍惚中，立刻就被眼前的景象震了一震。
天阶玉梯，千山连绵，若即若离的云雾缭绕不散，有流水自云中落，潇潇洒洒的流向四方，一颗颗黑云母石悬浮而立，石上树银花开得正旺，一层一阶，环绕直上，轻柔柔没入云霄。
艾叶看的目瞪口呆，若非亲眼所见，怎么能相信上一秒自己还站在莲蓬之中，下一秒就到了这高山流水的仙境。
仙境果然是仙境，连石头都是会飞的。
艾叶被眼前的奇幻妙景吸引，犹自感叹不已，全然不知身后有一少年已默然站立良久，少年打量她许久，仍不见她有任何动作，出声唤道：“你是何人？”
艾叶一惊，猛地回头，见一少年端立在自己身后，这少年一身金丝银袍，眉清目秀，一派雅秀轻灵白玉无邪的模样，不是蒲牢又能是谁。
只是眼前的蒲牢浑身都是青涩气息，目光中也没有那份生人勿近的冷冽。
万没料到真的能再见到蒲牢，艾叶原本微笑的脸瞬间定住，一双眸子就这样锁在了蒲牢身上，也分不清是什么情绪，只觉得胸口发涨，三魂六魄仿佛又开始一丝丝的游离身体。
蒲牢见艾叶半晌不答，正欲开口追问。却忽然抬手遮住了双眼，似乎受到了惊吓，连头都偏向别处，怒斥道：“来者何人，胆敢在此轻狂放肆？”
轻狂？放肆？
这劈头盖脸的训斥，让艾叶游离的魂魄一下子归了位。
她一头雾水，怎么就轻狂放肆了，自己连动都还没动啊。
却见蒲牢紧遮双眼，似乎自己身上有什么了不得的事，忙低头往身上一看。
不看不知道，一看可吓了一跳。
原来方才卷在狂风骤雨中时，艾叶身上的裙衫就被打了个透湿，如今这透湿的衣裳已经紧紧贴在了身上，将她的身材一览无遗的勾勒了出来。
这可不得了，艾叶一下子慌了神，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急了好一阵子，结果越急越乱，却是怎么捂都捂不住，索性直接蹲在地上，蜷缩成一团，这才勉强护住身体。
抬头见蒲牢仍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又急又气道：“我说你别光站着啊，你倒是赶紧给我件衣服先啊。”
这稚气未脱的小蒲牢估计还从未被人这么使唤过，一脸不可思议的回头，眼角余光扫过蜷缩在地的艾叶，立刻惊觉不对，扭头又遮住了眼。
本想呵斥两句，但架不住自己先乱了，无奈，只好抬手念了一道诀，化出了一件长袍覆在她身上。
艾叶一把抓住，手忙脚乱的穿在身上，又将全身紧紧密密遮严了，这才缓了一口气。
从时间上讲，好歹这也是两个人正儿八经的第一次见面，怎么也要留个好印象不是，艾叶定了定神，轻咳两声，端的是一副气沉丹田的稳重样子，挺胸抬头，直背收腹，潇洒的起身。
却发现，坏了，腿软了。
这半天又是风又是雨，又是惊又是累，全靠一口气吊着，如今这口气松的过了头，身体就开始手软脚软，怎么都站不起来了。
想不到在这小万年前的崆峒仙境中第一次见到蒲牢，竟然是这般的窘迫。
艾叶那颗玻璃的心脏，碎了一地。
蒲牢等了半天不见动静，遮眼的手悄悄开了一个小缝，偷眼望去，见艾叶长袍穿的妥当，但仍坐在地上，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
刚想开口询问，恼羞成怒的吼叫声就传了过来：“没看见我站不起来吗？你倒是扶我一把啊。”
蒲牢楞了，被人使唤，还要挨吼，这是什么道理？
衣服都穿好了，蒲牢也就不遮眼了，他满脸的莫名其妙，宽袖一摆，抬脚走到艾叶跟前，也不伸手，直接蹲下问道：“你是什么妖怪？”
艾叶愣了。
妈呀，这什么神仙啊，是人是妖都分不清。
声调顿时拔高了好几个度，艾叶怒道：“骂谁妖怪哪？你看清楚了，我长得是妖怪的样吗？”
声势上虽然是足足的，可是她却忘了，妖怪也有长成人样的。
蒲牢的点却不在这里，他吃了一惊，道：“不是妖怪，你总不可能是神仙吧？”
艾叶气极反笑，指着自己道：“这位神仙，麻烦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我是人，活生生一个大活人好吗。”
这下可不得了，蒲牢脸色都变了，人啊，活生生一个大活人啊。
他蒲牢从生下来就没有见过人。
他的世界，在父帝未入主天宫之前只有妖怪，在父帝入主天宫之后又只有神仙，后来被父帝任命在这崆峒海上守护崆峒印之后，别说是神仙妖怪了，就连一只鸟他都再没见过了。
如今一个大活人就在自己面前，如何能不惊讶。急忙探身上前，将艾叶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一番，那眼神，跟人看猴子，猴子看猫，差不多是一个样子。
艾叶被他看得心里发毛，道：“哎，哎，咱们有话说话，别这么盯着看行吗？跟没见过大活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