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最终▪尘埃落定
自此，灵狐族叛乱终止，狐王凌然，性情刚烈，于凌霄殿上自刎而亡，声名震彻四方。
封仙大典无上庄严，最后闹得血腥收场，仙灵百家自然是不依的，他们在天宫外跪了满满一地，联名称灵狐族欺蒙上主屠杀天神，视天规如无物，实乃藐视天威大逆不道，此等妖物断不能留，请天帝早下决断。
流云舒缓，祥瑞依旧，仙鹤在高高的台阶上打着盹，流苏遮目，天帝望着这冠上的一十二束垂旒，静静听着仙家们越来越激烈的义愤填膺，半晌后，下令：
逐，灵狐一族三千八百余众，于抚华山之巅，投已天火，诛灭全族。
此令一下，百仙同贺。
那夜，天帝再一次见到蔹辰，就在狐王的旧宫中。
自叛乱后，蔹辰及其族民便尽数被囚禁在这里，昔日辉煌的狐王宫殿，如今已成一间巨大的囚室。
囚室阴冷，让人不寒而栗。天帝并未说话，只是将泫珠递给了蔹辰。
蔹辰看不出这宝物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是她却知道这是天帝的，那就自然不可能会接受。
她亦不说话，更不抬头，仿佛眼前人已令她厌恶至极，连多看一眼都不愿意。
已经递出去的东西，岂有再收回来的道理，蔹辰不接，可天帝偏偏就是要给，他反手一掌，猝不及防间便将泫珠打入了蔹辰的体内。
彼时蔹辰尚不懂此为何物，不能化解，生生一件法器就这样嵌进了身体，一时竟挨不住，仓皇倒地。
天帝本能上前，本欲扶她，却见蔹辰后退躲避不已，眼睛里全是戒备防范之意，也只能住了手，静默片刻，终于还是起身。
离开前，蔹辰突然出口唤他，她道：“放过我的族人……”
天帝回头，正赶上蔹辰一句：“求求你，放过他们……”
蔹辰这一生大抵都没有说过一个求字，也不知死去的狐王泉下有知，心中会作何感想。
天帝当下只有心痛，蔹辰并不知道他已经下了令，灵狐族的族民也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判了死刑，虽然这一切，他们或许早已猜到了。
事已至此，情何以堪。
天帝决然收回目光，转头离去……
没有人知道，当时的蔹辰，已经怀上了天帝的骨肉。
杀令下的果断，可施行，总要有个过程，便是这个过程耽搁了那么几天，人间已过了三年，蔹辰肚子里的孩子也已然成型。
一面之缘终还是化成了孽缘……
此后经年，天帝励精图治，定天法立天规，自此，天神为上，妖魔为下，三界就此分割清明，万丈红尘也已是踪迹难寻。
如今回忆往事，也不知这些前尘，是不是也称得上是一段孽缘。
窗外阳光明媚，与那日在狐王宫初见少女时的一般温暖。
天帝轻叹，始终对自己当年的天真难以释怀。
那时他还是太年轻，以为灵狐一族在大婚当日受创颇重，只要自己开口言和，打开方便之门，他们就一定会来归顺。
可是他却忽略了孤王心性孤傲，连自己的本主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是一个刚刚上任，尚且不能服众的新帝。
至今想起，仍是心意难平。
蔹辰竟也是执拗，她完全可以告诉天帝自己怀子之事，可是她到死也没有再见过他了。
天帝望着眼前这满是心机满腹算计的儿子，心中也不知究竟该作何感想，可他把这些陈年旧事讲给苁蓉，却也不是为了寻求原谅，只是觉得既然这孩子已经恨了，那也总要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原原本本的让他知道清楚，才不枉费这一番横跨万年的辛苦折腾。
于是他起身，缓缓走到苁蓉跟前，俯身望他。
”你只道灵狐一族三千八百余众死于天火，你又可知当年灵狐入侵人鬼妖三族，短短十余年便是白骨遍地，血流成河，死伤不计其数，这笔账又如何算？那日在封仙大典上，心怀贺意却无辜枉死的天神又该怎么算？灵狐一族以一己之野心将它族肆意践踏凌辱，以至生灵涂炭神怒鬼怨，实在天理难容。我身为天帝，岂能坐视不理。便是我有心护你母亲，奈何她的族人自作孽不可活。”
事情都说清楚了，道理也都将明白了，但也只换来了苁蓉的一声冷哼。
话，说得再漂亮，可事情终究是自己做下的，苦楚却都是别人的，谁会听的进去。
天帝对上了苁蓉的眼睛，那双眼睛和蔹辰的几乎一模一样，恍惚中仿佛又回到了那场叛乱，天帝的手罩在了苁蓉的头上。
苁蓉只觉得一股强大的吸力涌进了身体，天帝的声音在耳边萦绕。
“抢了别人的东西，终究不是自己，还是还了吧。”
大门外，囚牛已静静站了半晌，日头温和，与囚牛却是刺的眼眶都快要发红。突然有人推门而出，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囚牛立刻伏地行礼：“父帝。”
天帝望着自己的长子，只是点了点头，唤他起身。
两个明明如照镜子一般相像的两个人，站在一起，却怪异的出奇。不似父子，更像主仆。
囚牛道：“父帝打算如何处置？”
天帝面色无常：“就让他代替蒲牢受罚，打入无间地狱吧。”
囚牛吃了一惊，一声“父帝”脱口而出。
“怎么，你想为他求情？”天帝饶有兴趣，一丝玩味就流露了出来：“他可差点要了你四弟的命。”
囚牛俯首，姿态恭恭敬敬：“儿子不敢。”
良久，天帝终于叹气：“既然如此，那就将他压在崆峒黑海的海底吧。”
囚牛重重叩首在地：“谢父帝。”
却见天帝展袖，手中拿着一物，正是蒲牢的元丹。
“一个龙子，竟然连自己的元丹都保不住，九重天可丢不起这个人，拿去还给他。”
囚牛轻轻接过，低头应答：”是。”
第二日，天帝的处罚便已经下达。
蒲牢本已堕仙，竟敢逆转乾坤私用神器，本应重罚，但念其寻回上古神器崆峒印，将功补过，罚抹去仙籍，除去龙子身份，永世不得重返天庭。
囚牛等人，纵容兄弟肆意妄为，罚去寒山受百年雷劈之刑。
上古神器崆峒印，交由道祖太上老君掌管。
这样的判决，避重就轻，明着是惩罚，实际上却是放了一马，然虽如此，这处罚也不可谓不重，更何况还找回了上古神器崆峒印，蒲牢随已堕仙，但到底仙册上还登着名，好歹还算是个天帝四子，这一朝罚下，从此便真的是什么都不是了。
但天威不可轻撼，天帝的处罚已是宽恕至至。
总之，尘埃落定了。
是夜，艾叶窝在了蒲牢的怀里，轻声问道：“当年我盗走了崆峒印，你恨过我吗？”
蒲牢点了点她的额头，笑了。
“曾经……”
这下勾起了艾叶的心，她立刻抬头，去望着蒲牢，内心深处，她一直都想知道，当年自己盗走了崆峒印，蒲牢对自己究竟是怎么样的一种心情。
“曾经？”她反问道：“曾经恨过，有多恨。”
蒲牢又改去磨她的鼻尖：“不太多，也没恨太长时间。”
“怎么可能。”艾叶不信，瘪着嘴：“你当时肯定气坏了。”
蒲牢深望着她：“刚开始的时候，确实是气的，但更多的是难过，我心里始终都过不去的，只是后来我想通了一件事，就不再难过了。”
艾叶一顿：“什么事？”
蒲牢笑道：“我突然间想到，如果当初你直接伸手问我要，我会不会给你？”
艾叶愣住了，崆峒印的事，是她心底永远的痛，她不敢面对，只能低着头不说话，只有蒲牢的声音轻轻荡在她的耳边。
“我发现我还是会给你，这个场景在我脑海中过了无数次，我发现最后每次我都还是会给你，而是你都不需要用什么方法，只要勾勾手指，我就双手奉上了。于是我心里就坦然了，这么一比较，你偷偷盗走，我反而更容易接受一些，因为至少我还有一个生气的理由。”
这话说得情深，艾叶再一次豁然抬头，猛地吻向了他的唇。
还有一句话，蒲牢没有说出口。
小万年来，这已经是蒲牢唯一仅存的可以让自己念念不忘的理由了。
若一定说恨，刚到凡间的那些日子里，他也是恨的，可是这点恨意还未及泛滥便很快被寻人不得的恐慌所抹杀的一干二净，到了最后，终究还是抵不过痴心一片，在往后的漫长岁月里，早已被抹杀殆尽。
当明知自己不能怨恨，甚至怨恨都成了撒娇的一种理由的时候，能够找一个理由让自己继续坚持下去，是一件多么难得的事情。
苁蓉就要被压被崆峒海底了，在这之前，艾叶想要去见他一面。
苁蓉依旧坐在冰凉的地上，连位置都没有变过，仿佛他一直都在这里，被定住了一般。
他抬头看见了艾叶，轻轻一笑道：“你来了。”
艾叶的面色一定是不自然，她自己都感觉得到，她原本想回之一笑，却发现自己怎么也笑不出来，于是也只好放弃，自顾自道：“我……我来看看你。”
苁蓉仍是一动不动的坐在原地：“我知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看我。”
艾叶一愣：“为什么？”
苁蓉笑得更加开怀，他道：“因为你是艾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