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六章 一剑曾破三千甲
看见朱权榛，顾长生显得有些急促，似是紧张害怕，又好像是慌乱不安，抱着酒壶的双臂在颤抖。
剑道修为还在他竟然真的如同一个醉了的疯汉一般，想要爬起来却又一脚踩在空处。
昨日的东海剑神，今日的顾长生整个人“噗”的一下，彻底趴在了带着雨腥味的黄泥中，彻底的趴在了朱权榛的身前，泥点飞溅落在其脚边。
顾长生在法相被破碎之后经历了什么朱权榛不知道，可是料想不会太好，他这样的性格本就得罪人，没有强大的实力作为依仗，下场不要太好。
雷雨交击，电光闪耀，张小花带着张豆豆她们进入戏馆了。
张豆豆和白小真最爱看这里的戏，只不过这两个孩子不爱凄美，不喜男女，偏好打闹行军的戏码，活脱脱两个男娃娃。
朱权榛没有低头去看顾长生，任何人这个时候都不想被他人看见，何况是亲手崩碎他法相的人。
“你两只手捧着酒壶，还怎么拿剑？”
朱权榛的声音很冰冷，比这漫天寒雨还要冷，顾长生觉得自己的血液好像都要冻结了，心跳声是那么清晰，血液的流动亦很明了。
“剑，剑？剑！”
单手撑地，顾长生席地而坐，再不顾模样狼狈，黄泥满身，青雨入心，两只酒壶随意落在他身旁。
“我已经拿不起来了，我的剑已经断了，我没有剑了！哈哈哈哈，一个剑客没有了剑。”
“一个剑客没有了剑，那就相当于一个人没有了心。”
“一个人没有了心？一个人怎么可能没有心，人没有心怎么活？”
顾长生神色迷茫，这句话一直回荡在他的耳边。
朱权榛并没有用什么秘法，他也察觉到了顾长生的状态有点不对劲，这种奇妙的感觉像是耀阳藏在乌云之后，神鸟隐于山林。
从顾长生第一次出手，朱权榛就可以清楚感觉到他的剑意很纯粹，看似如大海波澜包容万物，实际上他的剑意除了他的剑心什么也没有办法接受。
他的剑意里只有他的剑，那三首恶蛟是错的，那大海之剑也是错的，顾长生这种人不能通晓人情，却能通明剑心，这种人是纯粹的剑客。
和其他武道宗师不同，顾长生其实有剑就足够，可是他却想走和普通宗师一样的路。
这就好像你明明有一座金山，却非要换成银子去用，重量不变，价值大减。
“一个人没有了心不能活，他会死，一个剑客没有了剑也不能活，他的心也会死。”
从主观角度上朱权榛不是很讨厌这个东海剑神，这个人识相是不识相了一点，可和朱文奇还有田莉莉不同，和朱权榛并没有直接的矛盾和冲突。
“我还没有死？”
抬头望天，望朱权榛，顾长生任由黄豆大的雨滴拍打在脸上。
雨滴从天而落，落在大地，落在人身，落在顾长生的酒壶中。
从微小变得巨大，从冰冷开始变得有温度，顾长生好似在一滴滴雨中看见了他幼年时候练剑的时光。
三岁的他握着父亲留下的剑，爱不释手，有类似回归母亲怀抱的感觉，而他的双亲已不在，海难带走了他们。
八岁的时候，顾长生长得很健壮，凭着一柄剑在沿海的林子中生存了下来，剑法大开大合无师自通，谈不上多精妙，却有一股海天一色的大气。
十一岁，顾长生被他的师兄发现，将他揍了一顿带回师门，他又一次有了归属，有了家。
十五岁师门遭受大难，只有他和师父活了下来，带着一干剑道秘籍，和一些修炼的资源。
那一夜，顾长生以先天真气大圆满血杀十五位先天罡气大成，背着已经活不了的师父潜入海底逃得一命。
五年过去，顾长生以剑化金丹，那柄陪伴了他前半生的剑，那柄早已残破的剑，神奇的变成了一颗金丹。
东海海啸，巨浪滔天，顾长生迎着天地之威遁入金丹秘境，找到了覆灭师门的敌人。
那一天，东海岸边被血色剑光染红，很多东海的江湖中人都以为有魔头出世，在逆乱天道，屠杀生灵。
黄昏，顾长生回到师门遗址，回到了小时候练剑的巨岩边，回到了那个林子中。
朝入金丹，暮悟神通，大仇得报，顾长生的手上沾满了血，有仇人的，也有无辜弟子杂役的，他没有留活口，那个范围之内的人都被他杀光。
天穹雷光迸发，乌云之中有神威在隆隆作响，好似天帝的战车在行驶，强悍的气机令远处巨大无比的海兽都退避三舍，急速逃走。
顾长生大笑，他没有觉得自己是好人，他也从来不觉得活得有过辛苦，纵使那夜他剑染血池也不曾后悔。
仰天长啸，一柄神剑飞出，不断放大，剑光明亮到了极致，天地一片纯白，最为纯粹的剑意充斥在天地中，充斥在二十岁的顾长生坚强的心中。
“嘭！”
苍穹一阵摇晃，布满天空的乌云被劈散，雷光不见，顾长生一步步向前走，抹干泪水，擦掉嘴角赤红的血，没有回头，每一步都走得很稳，松软的土地上脚印很深。
看着雨滴之中的自己，看着一路走来都坚韧不拔的自己，顾长生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
好似自从被那人一拳打败之后一切就变了，手中的剑变得没有意义，时间和生命也干枯无味。
一点灵光从指尖飞出，那是混沌青莲的莲子，可以肃清心魔，了结杂念，朱权榛淡淡道：“你还没有死，所以你的剑还在，你这样的人不该这样脆弱。
想要当剑神，凭现在的你再练个八百年也不够格，借酒浇愁，这种小女儿姿态我最是看不得。
要是还喝这种忧愁的酒，你最好还是趁早从我眼前消失，不要在这里污了我的眼，真正会用剑的人不该这样窝囊，不该这样颓废。”
字字如刻刀，句句如砂纸，雕刻着顾长生的意志，打磨着顾长生心中的锈迹，天空之中大雨变得缓慢，雷电清晰可见，不再闪烁。
“我的剑还在，它在哪里？”
像是一个泥雕，顾长生在狂风暴雨之中纹丝不动，楞得一动不动。
泪水早就干了，酒壶之中的酒也流的差不多了，两个酒壶之中剩下的只有雨水和泥水。
蓦然一瞬，顾长生的金丹飞速旋转，一柄残剑悬在了他的丹田之上，剑光赤红，赤如朝阳，红如晚霞。
“我的剑一直都在这里，是我的心在改变，被那人一拳打得体无完肤，我的心就变了。
我不甘心，我不愿意承认，在吃过千般苦，历经万种险之后，我的剑依然是那么不堪一击。
我害怕了，害怕我的剑错了，我退缩了，我开始容纳百川，试图从其他武道之中寻求打败那人的方法。”
顾长生垂首，湿乱的黑发披散在脸颊上，眼神变得柔软，清澈，不再迷惘，目光明亮，不再零散。
天空一记闷雷，雨越下越大，水汽弥漫，原本应该朦胧的天地却十分剔透，水汽被明光冲散。
无量的光，无穷的热，无尽的剑意，从顾长生的躯壳里爆发，像是要将他整个人给破开。
顾长生好似化作了一颗太阳，剑光千万缕，并不是那种犀利锋锐的，反倒给人一种暖洋洋的感觉。
这是剑心通明的表现，剑心无杂念，剑意剔透，乃至剑光给人一种黎明初阳的温暖感觉，像是浸泡在温泉中一般。
朱权榛看着顾长生，这个人比他想象的更加令人意外，这种剑心万中无一，在尘世间磨砺多年，顾长生的赤子之心仍然可以保留非常难得。
在顾长生的周围似有点点繁星，一颗颗被点亮，明明是白昼，可星芒却依旧无比灿烂，点点星辉炫丽如绝世珠宝，晶莹璀璨。
他就像是一颗神阳，环绕群星，怀抱灵月，黑色长发无风自舞，道道剑光破体而出，然后环绕着顾长生，像是一条条蝌蚪游动在水中。
点点繁星上出现了一个个影子，那是以前的顾长生，影子手握剑光，光与影交织，阴与阳交汇，大道万千，顾长生只有一剑！
“一剑曾破三千甲，不畏江湖不畏天！”
长啸震天，顾长生腾空而起，如一条矫健的飞龙，纵横天地间，遨游云海中。
一口满是缺口的长剑从顾长生口中飞出，剑星生辉，这是顾长生的金丹，也是顾长生的剑，更是顾长生的魂！
一剑冲霄，炫影开云，狂风瞬定，暴雨瞬清，天光落地，暖阳当空。
混沌青莲的莲子种在了顾长生的心中，清明心灵，顾长生重新拾起了心中的剑。
残剑握在他的手中，风采斐然，虽然身上满是黄泥，衣着脏乱，可是如今的顾长生却给人一种锋锐难当，雄姿英发的气势。
像是一柄宝剑开了锋，一颗神石开了窍，于刹那间化腐朽为神奇，于瞬息间炼顽石为天玉。
“这柄剑是一柄好剑，不要再令它蒙尘了，它叫什么名字？”
痴痴的望着从小伴随着自己的朋友，顾长生淡淡回答道：“我以前从没想过给他起一个名字。
风风雨雨它伴随我走过，生死为难它不离不弃，你说我有一个赤子之心，那么它就叫赤子丹心剑好了。”
朱权榛笑道：“好名配好剑，好剑配好剑客，我这里有好酒，不知道你想不想再醉一次。”
“善！”
一剑曾破三千甲，不畏江湖不畏天，这就是东海剑神的人生写照。
这一天，在疾风骤雨中顾长生放下了过去，重获了新生，宝剑锋从磨砺出，赤血源由丹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