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辟地者号不仅携带有人类的受精卵，还包括许多动物，像马这种实用的动物无疑是首选。
万思维喜欢骑马，对马小有研究，他现在骑的这匹是典型的纯血马，这种马是速度赛的王者，有赛马界超跑的美名。纯血马在核战之后近乎绝种，万思维上一次骑上它时，还是个刚学会骑马的少年。
凯特与万思维各骑一匹纯血马，不到半个小时便来到时光号所在。凯特睁大眼睛，儿时的梦想成真，内心的激动无法用言语来表达。
时光号就像一头悄无声息的巨兽，银灰色的表面充满未来的气息，舰体表面的片状装甲在夕阳下闪着片片磷光，像某种巨兽刚刚蜕下的鳞片。
草叶被压弯的弧度以飞船为中心辐射开去，形成一圈直径数百米的圆环，仿佛大地正对着飞船虔诚叩首。舰腹的离子引擎早已熄火，周围被灼烧过的草地，仿佛在述说它的威力。
起初，草原上的动物都躲得远远的，现在已经敢慢慢靠近，几只胆大的草原羊正在几百米外驻足，黑曜石般的眼睛里倒映着这只钢铁巨兽。
最令人窒息的是寂静，没有引擎轰鸣，没有金属震颤，只有飞鸟与走兽的嘶鸣，这份寂静给这只沉默的巨兽平添了几分压迫感。
万思维把马拴在一块石头上，然后凑到凯特身边：“可惜核战之后我们只能造出这么大的，比起辟地者号，它的个头确实小了点。”
凯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内心平静，“都过了两百多年，这个星球上见过辟地者号的人早已入土，事实上，你对辟地者号的了解远胜于我。”说到这，她长舒一口气，“可惜辟地者号的归宿是重新回炉，虽说它对当时的工业发展助力不小，但现在看来，显然是短视的行为。”
万思维先是惊讶，等她说完马上恢复平静：“不，这完全符合它的设计初衷，它开辟了新的时代，成功地发挥类似鲸落的作用，可惜创世者没有保留下来，话说它当时面对的究竟是怎样的敌人，为何连创世者也会被摧毁呢？”
“我已经说过，我知道的不会比你更多。”凯特再次提醒他，她突然打了个寒噤，“你不冷吗？”
万思维见他看着自己的衣着，微笑着挺胸抬头，并举起胳膊：“当然不会，你别看我穿的薄，这可是石墨烯气凝胶内衬，只需要3毫米就可以抵御负30度的低温，褶皱处还隐藏纳米级透气孔阵列，保暖的同时兼具透气性。”
此时，舱门已经打开，万思维站在凯特的右前方，摆出迎宾的姿态，恭迎她进入：“尊敬的凯特女士，请。”
凯特黛眉微蹙，露出无奈的微笑，踏上延伸向舱门的伸缩梯。
刚进入飞船内部，一股混合着金属气息的暖流扑面而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味道，像是消毒水、润滑油和人类汗液的混合气味，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植物气息。
万思维见她捂了下鼻子，赶忙解释说：“抱歉，毕竟四十多个人挤在里面生活了几百年，难免有些味道。”
凯特淡淡地说：“不，我只是不太习惯，其实也不是很难闻，而是有点奇怪。”
万思维为她打开舱门：“那就好，请跟我来。”
凯特跟在他身后，顺着狭长而低矮的走廊前进，墙壁上镶嵌的冷白色LED灯带将空间切割成明暗相间的条纹，仿佛一条通向未知的隧道。
脚下的格栅地板似乎有微微的震颤，若有若无，甚至让人怀疑是错觉，就像一个婴儿在沉睡中均匀的呼吸。
走廊尽头，一株被固定在培养舱中的蕨类植物正缓慢地舒展叶片，它的根系浸泡在淡蓝色的营养液中，叶片边缘泛着微弱的荧光，仿佛在对抗金属牢笼的窒息感。
舱壁上的显示屏不断跳动着数据流：氧气浓度、重力参数、辐射水平……每一个数字都在提醒她，这里是一个与自然完全割裂的世界。
转过一个弯后，眼前豁然开朗，这里是飞船的核心区，半球形的穹顶被全息投影覆盖，操作台前空空如也，操作屏也都已关闭，显得有些暗淡，只有最中间的两块屏幕是亮的，屏幕前的两个人已经迎了上来。
万思维先把二人介绍给凯特，然后再转向二人，告诉他们凯特女士代表这个国家的总统而来，我将带她参观这艘飞船。
凯特与二人打过招呼后，万思维凑到她耳边：“你稍微等我一会儿。”临走前他露出了一个神秘的微笑。
时光号正处于节能模式，包括那几台机器人也都已关闭，万思维要做的事就是重新启动“闹闹”。
当闹闹跟在他身后走出来时，凯特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恐，旋即消失无踪。
闹闹用它那充满童真的语音对凯特打招呼，凯特微笑着回应了它，看上去还算平静。
万思维心想不愧是能代表总统的人，比起之前对飞行器膜拜的乡巴佬，凯特是优雅且淡定的。
凯特问了他很多关于机器人的事，万思维都一一回答，最后还给她做了总结：“你可以把它看做罪民，只不过它们是充电的，效率更高，不会偷懒，而且永远不会背叛你。”
凯特觉得他话里有话，从容地回应他：“我国的开国元勋曾说，‘想要尽快完成工业化，应该学习共和制时期的古罗马，我们需要大量的免费劳动力，只有共和制政体，和一个类似元老院的机构，可以帮助我们更好的分配权利，掌控世界。”她用低沉的语调娓娓道来，然后话锋一转，“我们的祖先，即初代殖民者，是由机器人扶养长大的，由于那些机器没有保存下来，后世的人甚至都不知道地球的历史，比如这个‘共和制时期的古罗马’，你能详细跟我说说吗？”
万思维没想到她的问题这么多，他拍了下闹闹的脑门：“听到了吗？古罗马的相关资料。”
闹闹的面部显示屏开始出现大量文字：“没问题，我这就调出古罗马的详细资料，请您按照屏幕提示操作，自行查阅。”
凯特看着闹闹的显示屏上，感慨道：“哇哦，它可真聪明。”
闹闹谦虚地说：“谢谢，如果您说的聪明仅包括记忆力，算力，以及整合分析能力，那我可比你们人类聪明多了。”
“谦虚是美德。”万思维提醒它。
凯特叹了口气，“我们的祖先并没有说谎，可惜我们搞砸了，白白耽误两百多年。”她把目光移到万思维身上，“我很高兴能在有生之年等到你们，这个世界已经停滞太久，现在迫切需要一场新的科技革命。”
万思维被她说的有点飘飘然，刚想说两句义不容辞之类的话，闹闹便给凯特泼了一盆冷水：“科技革命又叫工业革命，一场新的工业革命可不仅仅是技术迭代，还需要新能源和新材料，甚至还包括社会结构，社会制度，必须全面改变，老实说，我们的能力恐怕不足以支撑这一切。”
凯特略显惊讶地看着它，万思维又敲了下它的脑壳：“行了，你就别耍你的那点小聪明了，搞得好像你很了解这个世界似的。”
闹闹把两只触手抱在头上，显示屏出现了一张委屈的表情，凯特被它的幽默逗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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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特赞同闹闹的观点：“不，它说得没错，想要催生新工业革命，必须推翻旧有的秩序。”
闹闹对她说了声“谢谢”，然后向万思维抗议：“我必须得澄清，我并没有耍小聪明，我只是实事求是，毕竟这位女士代表的是这个国家的总统，我认为夸大自己的能力是不对的。”
“你只是个陪伴型机器人，你得有自知之明，”万思维转向凯特，“我带你去看看休眠舱怎么样？”
时光号上有的，辟地者号都有，而且更先进，唯独休眠舱是个例外，万思维曾信誓旦旦地表示，她肯定会对休眠舱感兴趣。
然而凯特对闹闹的兴趣更大，她让万思维稍等一下，她继续问闹闹：“你有辟地者号的资料吗？”
闹闹回答：“有的，不过资料的准确性，我不敢保证。”
“辟地者号的人工智能究竟有多聪明，跟你相比又如何，如果它只是损坏了一部分，你能修复吗？”凯特追问。
闹闹回答：“你说的是辟地者号的主脑，也叫创世者人工智能，它是第三代超级人工智能，是目前为止已知的最高智能ai，它有无限接近于自我意识的超级智能核心，它几乎记载了人类的全部科技和历史，它的逻辑推理能力和创造能力都远远超过人类，它的任务就是尽可能完整，快速的让地球文明在这颗星球重现，它非常聪明，拿我跟它相比，犹如晨星比皓月，毫不夸张的说，它对我是降维打击，至于修复它，得看具体的损坏程度，以及是否有备件，考虑到它距离今天已有两百多年，还得把折旧度考虑进去，综合考虑，我对此并不乐观。”
凯特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你的意思是，它不仅拥有一切知识，还能够替我们人类做出判断，比如该如何发展，如何建设，是这个意思吗？”
闹闹回答：“没错，您对它的描述非常完美。”
“那你呢？”凯特继续追问，“我不需要人工智能做决策，我只需要方法。”
闹闹用委婉的语气回答她：“很遗憾，我不具备那么强大的智能，而且我的知识储备有限，以基础知识为主，举个例子，我拥有基础生物学和基础医学的所有知识，但你要问如何制造抗癌药，我帮不了您。”
凯特沉默不语，望向万思维，万思维双手环抱，一脸无辜的表示：“据我所知，辟地者号的人工智能包含数十万块超级算力卡，是整艘飞船上最占空间的设备，我们这艘小小的时光号，甚至都没有足够的空间容纳它。”
言下之意是谁能想到你们会把那么重要的创世者给弄坏，他们是来避难的，不是来创世的。这也不能怪他们，如果这颗星球适合人类生存，创世者早已在这重建人类文明，如果这里不适合人类生存，他们就算带来更先进的创世者四号也是白搭。
凯特沉声说：“好吧，看来我们得靠自己。”
万思维安慰她：“我们应该能帮你们补全基础学科，就好比拥有了铅笔和纸，不用再拿着树枝在沙地上作画。”
“你说的也对。”凯特难掩失望。
万思维见安慰不行，又尝试鼓励她：“话说回来，在创世者损坏的情况下，你们依然能进入工业社会，这真是了不起的成就，你们只需要耐心。”
凯特凝视前方，用她的指甲轻轻地刮着桌面，她没有涂指甲油，身上也没有任何饰品。“不，”她并不领情，“我们需要的是科学家，更多的科学家。”
万思维觉得她这句话是在贬低他：“你说的没错，可惜那场核战摧毁了百分之九十九的人类，况且科学家在末世的竞争力有限，甚至许多科学家都没有登上这艘飞船的勇气。”
万思维很无奈，他发现这个女人比想象中要无趣的多，她的外表和她的性格完全匹配不上。明明拥有傲人的身材和影视明星的颜值，却只对科技着迷，理性得可怕，典型的“冰山美人”。
他的语气变化明显，脸上也有淡淡的不满，但凯特完全不在意，她突然抬起头来：“带我去看看休眠舱吧，让我看看辟地者号没有的东西是啥样。”
万思维默默地点了下头，面对这位冰山美人，他快要失去耐心了，待会儿让闹闹接替自己，充当她的导游吧。
当晚，凯特就睡在休眠舱里，这是她主动要求的，她表示她很享受飞船内的环境。
次日一早，凯特与万思维回到农场，凯特告诉众人，总统非常希望与他们见面，希望他们能够尽快启程前往总统府，那里已为迎接他们准备了一场盛宴。
万安表示这是他的荣幸，其他人也纷纷附和，就像凯特迫不及待想要登上时光号，他们对赴宴也迫不及待。能够获得总统的邀请，令他们激动不已，所有人一致决定，吃完午饭就启程。
只有周启陵希望在这多住几天，他从未见过像阿米这样懂礼貌的女孩子，长的还很可爱，他有点舍不得离开。
在众人做出决定之后，周启陵来到阿米干活的地方，准备与她道别。他穿过铺满青砖的走廊，廊下全是凋零的树叶，青砖的尽头是厨房，仆人们这会儿正在忙着为他们准备午餐。
他走到厨房门口，忽然听见里面传来一个严厉的声音：“你是怎么搞的，我没教过你规矩吗？你怎么敢随便收客人的东西？”这是个中年女子的声音，冷的像浸了冰水的皮鞭。
周启陵透过雕花门框往厨房里望，正看见阿米垂头站在灶台前，洗得发白的围裙上有几块深色水渍。
阿米低着头，右手按着左手手腕上的手表，那是他的手表。昨天他教阿米玩游戏，阿米玩的很开心，于是，他主动给阿米戴上。阿米说什么也不敢收，她说身为下人，不可以收非主人给的东西。周启陵说你先拿着玩，有人问起就说我借给你的，阿米这才听由他戴上。
阿米一脸无辜，辩解道：“这是人家借我的，我可没收……”
“住口！”中年女子打断她，“别跟我扯什么借不借的，这可不是你收人家东西的理由，再说了，你戴着这玩意来干活，万一弄坏了咋办，你赔的起吗？”
周启陵冲进厨房带起一阵风，老榆木地板在他脚下吱呀作响：“是我借给她的！"他冲到二人中间，把阿米挡在他身后，大有替她干仗的架势。
中年女子后退半步，一手攥着衣角，一手握拳，握拳的手指深深地抠进手心：“这位少爷，请您不要为难我们下人，这是我们的规矩，身为罪民，不能接受如此贵重的礼物。”
周启陵觉得她简直无法理喻：“你意思是我借给她玩几天都不行？”
中年女子平静地回答：“之前有人收了客人赠予的一支笔，结果挨了二十鞭，往后的一个月睡觉都没法躺着，你应该不希望阿米受到这样的惩罚吧？”
周启陵登时语塞，这完全超乎了他的理解，中年女子转向阿米，语气又冷下去：“还不快还给人家。”
阿米撸起袖子，摘下手表，塞到周启陵手里。周启陵发现她袖子下藏着一块烫疤，难怪昨天给她戴手表的时候她不愿意把袖口拉高。
阿米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谢谢你，这东西很有趣，可我已经玩腻了。”
她的强颜欢笑让周启陵心里拧的慌，他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刚走出厨房，才想起来忘了向她告别，经过短暂的思想斗争，他决定默默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