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否卦惊雷
残阳斜照,马厩檐角的铜铃随脚步声轻颤。
田荣随陈恪步入厩中。
一眼瞧见匹棕色河西良驹。
他本就爱马,下意识伸手去摸马首。
马驹见陌生人靠近,甩头打了个响鼻以示抗议。
一缕混着马尿的草屑正巧落在他发髻上。
田荣哭笑不得。
暗自嘀咕:
“这陈府连马驹都如此古怪。”
角落里,两头拴着的毛驴不安分起来。
“咴咴”叫了几声,似对来人满心不满。
三名任侠穿着陈府常见的葛衣。
横七竖八躺在草料堆,模样狼狈不堪。
活像三条死狗。
田荣心中诧异。
急忙快走几步上前。
他俯下身。
只见葛布衣上渗着汗渍。
三人面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起皮。
三人瞧见是田荣,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似见到救星的惊喜,还夹杂着任务失败的羞愧。
任侠甲十指抠住草垫,挣扎着想要起身。
陈恪见状,靴尖挑起半块马粪。
精准地塞入他口中。
腐草的气息瞬间在他喉咙里弥漫开来。
任侠甲怒目圆睁,想站起来报仇。
却连半寸都挪移不得。
原来,经过大半天在粘鼠板上的死命挣扎。
他们早已耗尽了体力。
此时虚弱得连手指都难以挪动。
这辈子怕是废了。
田荣的手指掐进手掌,他知道陈恪这是暗中示威,打狗还得看主人呐。
陈恪站在一旁,看田荣变幻的脸色。
说道:
“人你带回去,我没动刑。”
“陈君好手段。”
田荣不愧是潜伏老手。
眼尖的他从马厩角落捡起黏着半片指甲的漆胶。
指腹沾染着松脂混着三人粪便的腥臭。
他心中暗自思忖。
《仓颉篇》有云“黏,相著也”。
不想竟是这般凶煞之物。
陈恪负手站在厩门光影处,说道:
“来而不往非礼也,田公当知。
若我将他们交予官府,咸阳狱中笺室刑具三十六式,那就不仅是受苦了。
还得连累你们。
我不忍故国豪杰因小错搭上性命。
但我劝你们,别与我为敌,往后合作机会多。”
田荣缓缓直起身。
目光在陈恪脸上停留片刻。
一脸郑重道:
“陈公子,我田某人虽非高官富豪。
可把仁义看得比命重。
您放心,我这就回去商量,往后咱好好合作。”
说罢,他又深深看了一眼躺在草席上的三人。
心中思索着:
“该如何与陈恪合作,既能复国,又能借纸书传故国文化。”
田荣不再多言。
转头对手下使个眼色。
两名跟班心领神会。
赶忙上前,小心翼翼将三名任侠抬走。
一路上,田荣看着这三名曾身手矫健的任侠如今凄惨模样。
心中五味杂陈。
回到据点,田荣立刻召集众人。
把陈恪的提议和盘托出。
众人听后,陷入沉思。
项梁顿时大怒:
“竖子安敢辱我楚人!”
他拔剑出鞘,剑穗上的玉珏撞在案几上,哐当作响。
稍微冷静后,他开口道:
“这陈恪话虽有理,可咱与他合作,如同与虎谋皮。
万一有诈,岂不自投罗网?”
说着,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张耳拾起算筹算了一卦。
卜得否卦,卦辞曰:
“不利君子贞,大往小来,凶。”
他神色凝重,目光扫过众人。
说道:
“项兄,卦象显示‘履虎尾,愬愬,终凶’。
如今纸书势不可挡,若与陈恪为敌,只会把自己逼入绝境。
况且,他提到借纸书传六国文化,倒也是个机会。”
说着,轻抚手中剑柄。
田荣取出半枚残缺的齐玺,按在案上。
说道:
“诸君可记得乐毅破齐时,如何借燕王诏令收买人心?
兵无常势,今纸书便是我们要借的势,要让这火烧向咸阳宫。”
陈馀攥碎手中陶碗。
瓷片扎进掌心,血珠顺着掌纹滴落案几,在算筹上洇开暗红血迹。
“诸君莫不是疯了?”
他霍然起身,腰间玉璜撞得叮当乱响。
“那陈恪用毒胶废了我们三个弟兄,转头递根骨头你们就摇尾乞食?”
“子房(陈馀字)慎言。”
田荣托起残缺的齐玺,铜锈沾在渗血的绷带上。
“乐毅当年能破齐七十城,靠的可不是匹夫之勇”
陈馀盯着张耳卦象中象征君臣隔绝的否字。
想起当年自己与张耳刎颈之交时,对方曾说‘易理终不及人心险恶’。
张耳用蓍草擦拭算筹卦象中央的血迹:
“卦象已显,天意如此”!
好个天意!"陈馀突然大笑
他抓起血污的碎瓷在案上刻出个歪斜的“楚”字指着项梁:
项兄可还记得,楚虽三户——
众人见他居然敢这么对着复国首领这样说话,惊呆了。
项羽正要甩个大耳刮给他。
却见陈馀金匕一挥,手起刀落,断指摆在案上:
“明年今日,若诸位还未成陈恪门犬,我自当负荆请罪。”
陈馀摔门而出,韩成抱都没有抱住,此时暴雨倾盆而下。
闪电照亮满屋剑戟。
陈恪深知始皇帝会任命父亲负责纸书一事。
且必定要求迅速生产。
依他对始皇帝性情的了解,交办之事,必风发雷厉,大张旗鼓。
于是,他未雨绸缪,径直到了蒙恬府前。
陈恪递上刻着陈稷的木牍谒文。
此时蒙恬刚当值归来。
小厮匆匆来报:
“将军,有位自称陈稷的来访。”
蒙恬一听,料想应与纸书相关。
当即放下手中物件,快步迎出。
到府门,蒙恬见是个陌生青年。
不禁疑惑:
“你是?”
待看清是陈恪,更是诧异:
“哎,不是你父亲吗?怎么你来了?”
陈恪赶忙行礼,恭敬道:
“蒙将军,家父事务缠身,实在脱不开身。
此事便由我代劳。”
蒙恬微微点头,将他迎入府中。
二人来到厅内。
只见厅中摆放着古朴的青铜器具。
墙上挂着几幅征战图,彰显着主人的赫赫战功。
陈恪余光瞥见案头的《商君书》。
暗自思忖法家重实用。
下人很快端上烈酒与点心,又沏好香茗。
二人先聊了几句家常,气氛渐热。
这时,陈恪从怀中掏出纸书。
神色郑重道:
“蒙将军,常言宝剑赠英雄,兵书配良将。
我这有本《三十六计》军略奇书,记载行军打仗、谋略处事之法。
将军不妨一看。”
蒙恬听闻“三十六计”,眼中闪过好奇与期待。
赶忙接过纸书,小心翻开。
只见第一页写着:
“《三十六计》第一计:瞒天过海。
周则意怠,常见则不疑。
阴在阳之内,不在阳之对。太阳,太阴。”
翻到第三页:
“借刀杀人:敌已明,友未定,引友杀敌。
不自出力,以《损》推演。”
蒙恬边翻阅边低声诵读,神色凝重。
时而点头,时而沉思。
许久,他放下纸书,赞叹道:
“此等精妙谋略,若军中将领熟知,我大秦军队如虎添翼!”
陈恪笑着说道:
“蒙将军,纸书不仅利于文化传播,于军事方面,更有三利。”
蒙恬微微一愣,思索后道:
“往后传递军情,用纸书可省却三斤重的青铜筒书。
将士携带太公阴符,也无需背负沉重竹简,确实方便许多。
难道还有其他益处?”
陈恪笑着点头,从一旁鞶囊掏出两套盔甲。
一套竹甲,一套皮甲。
蒙恬好奇地接过,先端详竹甲。
见其前面是竹片,后面则是将纸衬入札甲间隙层。
诧异道:
“这纸书轻薄,竟能作盔甲?”
陈恪回应道:
“蒙将军,这纸虽不及铁甲坚硬。
却是沤麻、楮皮为浆,方得此韧纸。
虽制作麻烦些,但费省工寡,裁剪方便。
数层纸叠加,再混竹片,能很大程度缓解箭矢对人的伤害。
将军不妨拿稻草人试试。”
蒙恬又拿起皮甲,仔细查看。
心中想着若这真能用于军中,必是一大助力。
陈恪接着说:
“这套皮甲,外面是皮,里面衬纸,同样有防护之效。”
蒙恬一听,兴趣大增。
蒙恬的演武场约百步见方,场地开阔。
丈二高的点将台与石砌箭垛四周摆放着各类兵器。
远方隐约传来咸阳十二时辰的鼓声。
蒙恬吩咐手下将竹纸混合甲套在一个稻草人上。
喊道:
“去找武库啬夫,把我的弓取来!”
接过军士递过来的三石雕漆复合弓,张弓搭箭。
瞄准稻草人射去。
“嗖”的一声,箭矢如流星射出。
这时,军吏匆匆来报:
“将军,此箭射中竹纸甲空隙处,入得一分。”
蒙恬眼中闪过兴味,紧接着又连射三箭。
军吏再度汇报:
“将军,三箭之中,两处入得一分,一箭入得两分。”
蒙恬大喜,赞叹道:
“果然非一般竹甲可比!”
蒙恬又让人将皮纸混合甲套在另一个稻草人上。
同样张弓搭箭。
“嗖”“嗖”“嗖”,连射三箭。
军吏报:
“将军,皮甲处,两箭入得一分,一箭未入。”
“再换百步强弩试射一下。”
蒙恬下令。
强弩发射,只听到“簌簌”的纸颤声与竹片“叮”的响声交织。
军吏禀报道:
“将军,纸甲能阻挡七成流矢。”
蒙恬指尖摩挲着皮甲,大喜道:
“想起函谷关血战,我当时穿的皮甲被楚军重箭贯穿。
那剧痛感终生难忘。
这皮甲防护不错!
我当奏请皇帝,在军中推广此甲。”
陈恪赶忙劝道:
“将军莫急,此事暂不宜声张。
待我造纸坊能大规模生产,再大规模制作不迟。
不过大规模生产前,我先替将军少量制作些,供将军麾下精锐试用。”
蒙恬听后,冷静下来,一想确实如此。
如今大秦战事不多,朝廷眼下主要推行书同文、车同轨等新政。
他本就直爽,当下开口:
“你今日前来,不会只为介绍兵甲、送兵书吧。
说说,还有啥事要我帮忙。”
陈恪闻言,笑道:
“我这点心思,果然瞒不过将军。
今日前来,一是仰慕将军已久,得见将军真容,乃我三生有幸。
再者,有了这好物,自然先给将军过目。”
蒙恬听了,仿佛被挠到痒处,哈哈大笑:
“好说好说。”
陈恪见时机成熟,接着道:
“另外还有一事,得劳将军帮忙。
如今纸书颁行,大势已备,只欠东风。
纸书牵涉庞大,暗处不少人觊觎。
我们一心想尽快大规模制造纸张。
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各方势力复杂,还得请将军把关,以防生乱。
不然破坏纸张顺利生产,将军惦记的纸甲,可就没指望了。”
蒙恬听后,先是皱眉思索,片刻后哈哈大笑:
“你说的在理。
行,我奏请皇上,调一队兵马给你差遣。
另外,再拨五名铁鹰锐士给你,让他们暗中扈卫你,如何?”
陈恪眼中满是惊喜感激,赶忙道:
“哟,感谢将军厚爱,您这般相助,我陈恪何以为报?”
蒙恬豪爽地摆手,笑道:
“哎,以后都是一家人,你带来的兵书纸甲,是我等武人梦寐以求的,说这些就见外了。”
陈恪低头掩住眼中精光,心知今日种下此因,他日咸阳纸贵时方得善果。
此时,蒙武、蒙恬与蒙鹊赴宴归来。
陈恪赶忙上前行礼
蒙恬向爹蒙武介绍了刚刚两件纸甲的事情。
蒙武对陈恪的见识和胆略颇为赞赏,微微点头。
蒙鹊也好奇地打量着陈恪,只见他身姿挺拔,气宇不凡。
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涟漪。
陈恪向众人行礼告退,蒙毅见状说道:
“我去送送陈恪。”
蒙武看着陈恪,又看了看自家儿子,生气地大声喝道:
“你哥送就行了,给我回去抄10遍《太公阴符》!”
蒙毅心想:
“我招惹谁了不是?”
一头雾水,无奈应下。
蒙鹊站在原地,目光追随着陈恪远去的背影,久久未移开。
身旁的丫鬟轻声提醒:
“小姐,陈公子已走了。”
蒙瑶脸颊微微泛红,佯装嗔怒:
“我还不知道,我是在想下午的事情呢。”
丫鬟捂嘴痴痴笑,蒙瑶跺了跺脚,转身快步走进府内。
心中却还在回味着与陈恪短暂的相遇。
女主要出场了,造纸马上开始,好戏终于要开锣,欲知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