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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烽火丹青,巴清旧事

房内三足朱雀铜灯上的鲸脂烛,火苗燃成青紫色。

巴清仔细览阅当日账本。

屋内静谧,烛芯偶尔爆起“噼啪”声。

四壁挂着蜀锦壁饰,有针织巴蜀山川,还有金丝巴蛇图腾。

她将账本轻置于乌木案上,抬眼望向门外夜色。

想起纸书的事情,扬声朝着外间喊道:

“巴鹄!”

巴鹄正于偏房整理物事,听闻到呼喊,赶忙趋步而至。

“叫护卫准备马车,我去趟陈府。”

巴鹄劝道:

“阿姊,此事急不得哟!

“去岁与齐商争漆器生意,因急躁反被压价三成”

咱这般急切前往,旁人觉得咱巴蜀商帮没了营生。

全指望着这纸书生意哩。”

巴清看向巴鹄,缓声说道:

“兄弟,你这话在理。

可这纸书生意,实乃千载难逢,大秦上下,舍此再无别家。

为了族人日后生计,我怎能坐视不管。

就说我这年纪,本应如巴蜀老家那些妇人一般。

含饴弄孙,何苦还这般奔波哟?”

巴户听闻,面露惭色,低头说道:

“阿姊,您为了家族,仍不辞辛劳,小弟实在惭愧。”

言罢,他抬头看向巴清道:

“阿姊,你歇着,我走一趟。”

巴清稍作思忖,道:

“你去取上玄鸟负日金纹,翻面为夜月照巴山的蜀锦。

上次进贡给秦宫的那批,陛下瞧着也欢喜。

还有覃家竹编银星瓶,上次李丞相瞧见,也是夸赞不已。

另外,从库房里挑一对铜雁,那铜雁铸工精细。

你随我去陈府学习一下。

巴鹄听后,赶忙点头答应。

恰在此时。

“咚咚咚”,门环轻响。

巴小四听到声响,赶忙一路小跑着去开门。

门开处,两名僮仆举松明火把,火光将陈恪腰间鎏金符传照得忽明忽暗

小四一眼便认出陈恪。

他忙不迭满脸堆笑地将陈恪迎进门。

而后一路疾步走向内堂,扯着嗓子高声喊道:

“夫人,陈公子到访——”

正准备出发的巴清,闻言颇感意外。

自己正打算前往陈府,不想陈恪竟先一步上门。

她整了整玄色深衣,快步迎出。

陈恪见巴清迎出,上前恭敬行了个深揖礼,带着歉意说道:

“巴夫人,深夜叨扰,实是唐突。

然纸书推广一事,干系重大,在下刚得了些紧要想法。

迫不及待想与夫人商议,还望夫人海涵。”

巴清面露微笑,眼神中透着几分赞许,说道:

“陈公子客气了。

说罢,侧身伸手示意,

“公子请屋内叙话。”

三人一同步入屋内,屋内烛火明亮,暖意融融。

墙角立着虎钮錞于(巴人特有青铜乐器)

上面刻着精美蟠螭纹。

一阵穿堂风吹来,陈恪闻到后院丹砂窑的硫磺味。

还有他前世最爱吃的混着蜀椒辛香的腊肉香。

陈恪将下裳后摆一撩,跪坐在蒲草编成的‘百越藤簟’上。

接着将所携礼物一一摆开。

他拿起一个错金银云纹漆奁,恭敬道:

“夫人,此乃在下自制的抹膏,以鲜花与精油精心炼制。

平日抹于面上,既能养护肌肤,又能添一缕芬芳。”

巴清接过漆奁,轻轻启盖。

用指尖挑出一点,在手背缓缓抹开。

刹那间,一股淡雅幽远的兰草香气袅袅散开。

那香气,初嗅清新沁脾,仿若漫步于空谷,身旁幽兰绽放。

再闻,又透着丝丝甜意,恰似春日暖阳下,繁花争艳的馥郁。

巴清微微一怔。

这般独特香气,她竟从未闻过。

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惊喜,她抬眼看向陈恪,好奇问道:

“这是何物?”

陈恪心想:

“在前世稀松平常的日化品,于这时代的贵妇而言,却是闻所未闻。”

他微笑着解释:

“夫人,此称百花膏,于妇人而言,实乃佳品。”

用兰草、木樨与蜂蜜反复捣炼,精炼而成。

矿工们抹了这膏,手上再不会起烂疮。”

常人冬季抹这个,能保持皮肤滋润。”

他当然不会傻到把自己秘制的酒精提纯技术示人。

言罢,陈恪又取出一盒精心包裹的姜丝桂花黑糖。

“轻轻揭开盒盖,浓郁醇厚的焦糖香扑鼻而来。

巴清鼻翼微张,轻嗅这股香气,心中满是好奇。

忍不住问道:

“这是糖吗?”

陈恪转头吩咐身旁丫鬟:

“你取两个耳杯,掰些许这糖,用开水泡上两杯。

丫鬟们领命而去,不多时,便端来两杯泡好的黑糖水。

陈恪轻抿一口,惬意地眯起双眼,说道:

“夫人,您也尝尝。”

我听说夫人雨天胃寒,此物用老姜、红糖加茱萸蜜熬制。

趁热喝最驱寒

巴清轻轻端起杯子,轻啜一口。

先是一丝姜的辛辣在舌尖散开。

紧接着,桂花的甜香与黑糖的醇厚交织,在口中弥漫开来。

这味道让她想起二十年前,自己带着矿工在暴雨里抢运丹砂。

浑身湿透时母亲递来的那碗热姜汤。

“陈生这糖水”

她突然瞪大眼睛,

“你在里面掺了巴山断肠崖的野花椒?

还有子姜?”

陈恪惊叹巴清的味觉灵敏,点了点头。

巴清食指无意识摩挲着漆奁边缘,心中暗自惊叹。

这看似寻常的饮品,竟能带来这般独特的味觉享受。

转过头对丫鬟说:

“给阿萦女姑子泡一杯送去。”

她微微颔首,对陈恪的这份心意,又多了几分赞赏。

陈恪微微欠身,目光诚恳地望向巴清:

“巴夫人,如今纸书虽得陛下首肯,可推广之路,荆棘密布。”

他微微皱眉,神色凝重,“朝堂之上,各方势力对纸书一事,态度不一。

那些守旧之臣,拘泥古法,恐对纸书推行多有阻碍。”

巴清轻轻点头,目光中透着思索:

“陈公子所言极是。

我亦有所耳闻,朝中部分老臣,墨守成规。

少府属官多与简牍商贾联姻,昨日已有三车青竹囤积渭桥码头。

纸书若要顺利推广,还需谋个万全之策。”

陈恪目光一闪,接着说道:

“夫人,在下以为,可先从民间造势。

各郡县狱吏、市掾等刀笔小吏,

日日需抄录律令,苦竹简久矣对纸书需求日盛。

让纸书先在民间流传开来,形成风气。

朝堂之上,那些大臣也不好再多加阻拦。”

巴鹄身子往前倾了倾,嗓门里带着巴蜀汉子特有的火气:

“陈公子这法子倒是新鲜,咱要是把书铺子开到渭阳大市。

那群齐商养的游侠儿,怕是要把咱们商铺门槛都掀喽?”

陈生纸价定到什么样子?

她这是要陈恪亮底牌了。

一百钱一刀。

陈恪从怀里摸出块穿绳木牍。

“竹简贩子从南山伐竹到刨成篾片,工本就要二十八钱。”

“我们这个比竹简字要写得多得多,且方便,也轻便。

巴清又问:

“那这利润几何?”

陈恪也不藏着掖着:

“利润对半,但是我建议我们取其四,其六归皇帝陛下。”

巴清头次见主动将爆利一点都不藏私的讲出来,但是她信。

她更是头次见主动将大部利润交给皇上的。

不解的问道:

“皇帝陛下又没有说要赚钱。”

“只是要你尽快生产纸书出来,好实施书同文的推广。

你这不是自己找事吗?”

陈恪凑近小声说:

“国库马上就要空了,陛下准备扩建皇宫,肯定要花费大笔钱。

咱们带着他发大财,填补国库,这生意肯定长久。”

巴清眼角露出一丝怀疑,沉吟后道:

“陈生既敢赌陛下缺钱,我便与你赌这一局。

若三月内少府未增丹砂采买,需重议分成

陈恪见他不信:

“前几天我们去咸阳宫考试了,内容就是关于修建大秦最宏伟的地标。

还有关于建筑的名头和细节。

这不明罢着的吗?”

巴清一下明白了。

“上次嬴政还叮嘱她近期多运丹砂过来,原来如此。

巴清还不死心:

“咱们辛辛苦苦的,少分他一点不行吗?”

“夫人,钱财乃身外之物,咱们这边少赚了,皇帝心中有数的。

咱们不是还有这润肤膏,还有黑糖块。

这些都是赚钱的。

其实陈恪还有太多赚钱好玩意,但他不会把鸡蛋放一个篮子里。

这时传过来一个妙音:

“娘,这糖水哪来的啊,特别好喝。”

她见到有陌生男人在,顿时脸上红霞飞起。

陈恪看呆了,直椤椤看着她。

巴清拉过女儿,溺爱的介绍:

这是我干女儿,阿萦。

巴清这才发觉陈恪居然出神了,重重咳咳一声。

陈恪赶紧低头,手中耳杯泼出糖水,借擦拭案几化解尴尬。

巴清说:

阿萦父亲叫猗卢,原本为越人剑客。

公元前228年皇帝陛下攻楚时,我请他们十人护卫丹砂船队。

谁知我们在云梦泽遭水匪袭击,猗卢为我挡箭,身中毒箭而亡。

猗卢临终说老家在会稽郡,后来我到会稽寻其家人。

仅见瞎眼祖母与10岁孤女。

祖母言:“吾儿本楚国郢都卫尉,城破后流亡越地。

后来我就带她在身边,视为己出。

猗大哥当时攥着阿萦幼时的虎头鞋咽气。

所以我每年忌日都带阿萦去云梦泽洒酒祭奠。

说到这里她眼眶红了,想起那个为救她,身中三箭的剑客。

巴清抚着阿萦发髻,哽咽道:

“你爹咽气前攥着你的小鞋,说

‘让萦儿莫学剑,平安就好’...

可娘偏要教你经商,是娘自私了

阿萦才知道自己的身世,顿时伏在巴清肩头,哭得梨花带雨。

巴鹄突然捶几:

“那年要是我不丢那船朱砂,阿姊也不用冒雨去云梦泽!

猗卢大哥也不会...”

巴清按住他拳头:

“傻弟,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巴清掀起裙角,露出小腿疤痕:

“丹砂遇雨发热,烫出这疤。

那夜我边哭边搬,心想若我是男儿,何至于此...”

陈恪其实知道巴清看自己刚刚楞神有点不快。

他不想才开始合作就落个好色的名声。

从长衫口袋掏出一卷大号画卷

巴青的指尖悬在画纸半寸处,迟迟不敢落下。

纸面上远山淡影,还有阿萦那对含露的杏眼。

猛地倒退两步,后腰撞翻漆案上的博山炉。

阿萦好奇触摸画纸,看着画上熟悉的自己,陌生的物件。

画中广袖垂落的弧度,与自己晨起梳妆铜镜里何其相似。

就连左颊那颗朱砂小痣,都点在分毫不差的位置。

阿萦怀疑是不是对方有妖术,把自己魂魄囚进在方薄纸中。

一声“啊”惊恐得躲入巴清怀中。

巴鹄听到惊叫声,快步走来把阿萦护在身后,警惕地看着陈恪。

他刚刚解手去了,不知道发生何事,心想:

“你陈恪喜欢我侄女可以明媒正娶啊,在巴府还敢用强?”

想着今天正好先给他一个下马威,让你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陈恪见巴鹄目露凶光,赶忙解释道:

“昨晚我梦见玄女,说我即将大富大贵。

早晨醒来,就用我先前特制的大纸把梦中玄女模样画了出来。

我以为是玄女托梦呢?

正准备挂起来每天祭拜。

他这一翻话顿时把阿萦逗笑了。

其实陈恪是晚上梦见了前世的妻子,但是画的时候却画成了秦代人物。

巧的是,居然和巴清的女儿阿萦神似。

巴清和阿萦才知道陈恪之前的出神和画像的因由。

但是还是将信将疑。

阿萦很快就喜欢上这幅自画像,露出一丝女儿态。

陈恪也是人精

“既然这画像是阿萦姑娘,在下就不便收留了。

为缓解尴尬,他又拿出一幅山水画。

巴清手指在画纸边缘收紧。

她征战商海三十载,见过楚地妖娆帛画,赏过齐宫奢靡的漆屏。

从未被一幅画逼出满背冷汗。

画中举着骨针缝补皮甲的妇人,长着与她年轻时一个模样的吊梢眉。

“这是代郡的燧台?”

她听见自己声音发颤。

画中蜿蜒的夯土城墙,与她上月押送丹砂途经的九原边塞分毫不差。

更骇人的是那些扛石的民夫,

每人腰间都系着辨身份的褐帛。

可陈恪一介书生,怎知这等军机?

巴鹄也惊讶了,他把油脂灯调到最亮,照亮画中厮杀场景。

画中匈奴骑兵的革甲上,竟用淡墨点出雁门关特有的城墙。

“夫人且看此处。”

陈恪的指尖点在画左下角。

画面中烽火连天,狼烟四起,秦军狼骑追着匈奴跑。

陈恪知道自己这幅万里长城,烽火战匈奴的山水画达到了效果。

陈恪摩挲画中烽火台,低声道:

“我阿爷当年修城,被匈奴抓走折磨而死。

这画...是我按逃回来的叔公所述画的。

陈恪也是命犯桃花,但是这桃树已经种下了,至于何时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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