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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战即终?

楚元狩四年(虚构),立夏。

新平郡郊野。

杜逸只觉身上被厚重的东西挤压,胸口憋闷得无法呼吸,他猛然睁开双眼,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竟被压在尸堆之下!周围腥臭异常,半张脸也浸在血洼里。

他慌乱之下,拼尽全力推开身上的束缚,惊然坐起身,大口喘着粗气。

他茫然望向四周,三丈外,银甲白袍的严鹏正将长枪从鲜卑百夫长的喉头抽出,血线飚溅如雨,染红了他战马的前蹄!

紧接着,就是无数的鲜卑骑兵用长枪、弓箭,来回冲杀。楚军的龟甲阵早已溃散,士兵们的皮甲在这些饿狼的武器面前,脆薄如纸,到处是断肢横飞、血肉四溅,被肆意收割着性命!

更远处,还围着密密麻麻的鲜卑骑兵!

他渐渐回过神,周围刀枪的碰撞声、痛苦的惨叫声一股脑儿涌进脑袋,形成刺耳的耳鸣,让他头痛欲裂。

战争还没结束?自己,还活着?难道刚刚只是被第一波骑兵撞晕过去了?

两千新兵对数万鲜卑精锐?

呵,这哪是打仗??

这是送死,完全是送死!

会死?对,我会死……我会死!……

想到死,他全身战栗,脑袋嗡嗡作响,感觉周围的嘈杂声越来越大,人们挣扎逃跑的动作都被放慢了数倍。

如今的他,没有了刚才那股冲头的热血,只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身体越来越沉重。

什么赴难军?什么保家?什么卫国?不过是临时组建的五万杂兵而已!

敌人可是北魏的精锐——青狼铁骑!

北魏凭借着青狼铁骑,歼灭了大楚多少的精锐!

仅仅是上一年,就有十余万的边军战败投降,他们更是从凉州长驱直入,吞噬千里,杀到了萧关之下!

如果不是朝廷一败再败,如果不是已经没有了大军可用,怎么会向天下发告示,招募什么“赴难军”?!

甚至于让这刚组建的新军直接奔赴前线?!

说什么我们是排头兵、前锋兵?!放屁!不就是一群弃卒?!

什么胜了封赏优渥、光宗耀祖!有几个能活着回去的?!

都是骗人的!

都是骗人的!

……

那一刻,什么挥斥方遒?什么扬名天下?什么功垂青史?向往的一切,似乎都成了泡影。

只剩下面对死亡巨大的恐惧,那恐惧是一个跌落不到底的深渊,吞噬着一切,令人绝望,无能为力。

真的会死,真的会死……

“头儿!你诈尸啦?!娘的,俺就知道你小子命……”

杨虎的破锣嗓子刺破喧嚣,将他从恐惧的泥潭中惊醒,正要缩回去的身子也为之一滞。

杜逸扭头望去,瞳孔骤缩。

在二十步外,同乡杨虎拖着一条瘸腿,拼命往他身旁赶,话才说到一半,一杆长枪猛然从背后洞穿了他的胸膛,不等他缓神儿,那带血的枪头又被那青狼骑兵迅速抽回,直接将杨虎拖着向后跌倒。

那骑兵又复上一枪,啐了一口,嫌弃地甩了甩长枪,凶狠的眼光又锁定了这个刚冒出来的猎物。犹如饿狼看到了绵羊一样,一夹马腹,举着长枪直奔杜逸,嘴里还在用鲜卑话骂骂咧咧:

“胆小的楚狗!冲杀了几次都没见到,尸体下还躲着个蛆虫!”

杜逸本能地从旁边抓起一把断了半截的长枪,豁然起身,不假思索奋力掷出,那骑兵猝不及防,长枪带着尖啸直接刺中他的胸膛,将其掀翻在地,杜逸又急忙闪身,躲开了战马。

“啊啊……!!”

杜逸红着眼睛,一声嘶吼,跌跌撞撞朝着那骑兵倒下的地方跑去,沿路从尸体上捡起一把鲜卑弯刀,在骑兵挣扎着起身的那一刻,将刀插入了他的胸口!

一股鲜血喷溅一脸,直接呛入鼻腔,让杜逸胃里一阵恶心,看着身子下已经失去生机的士兵,他的手止不住的颤抖。

看得出,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呼!呼!呼……

杜逸试图用粗重的喘息声,极力让自己保持平静,这才想起杨虎,忙顺着方向向前蹒跚寻找,只见杨虎还咬着牙,撑着最后一口气,向前挪动着身子,直到看到杜逸没事儿,方才露出一丝微笑,张嘴的那一刻,一大口血喷涌而出,瞳孔收缩,瘫软在了地上。

两个时辰前还在一起嬉笑打闹的人,就这么在眼前……没了?

杜逸浑身颤栗不止,伸出的手又急速收回,弯身想要上前,不料刚低下头,耳畔“嗖”的一声响,一只颤动的羽箭直直插在地上!而后肩膀上才传来一阵刺痛!

杜逸倒吸一口冷气,急忙就地一滚,原来所站的位置刹那间又没入一只羽箭!

他顺势调转身子,正对着身后的骑兵,却见一只羽箭又已射出,杜逸又俯身左扑,箭矢擦着身子扎入旁边的尸体,紧接着又一个狼骑兵的长枪已经突刺杀到!

出于求生的本能,杜逸此时躲避也异常灵活。两次与死神擦肩而过,让他渐渐回复了冷静,分析当前局势,虽然周围乱作一团,到处都是敌人,但实际盯着他的一共就两个,长枪骑兵在前横冲直撞,而弓骑兵在后伺机射箭。杜逸瞅向旁边的尸堆,灵机一动,俯身往尸堆方向移动。

果然如他所想,借着尸体掩护,弓箭手一时间难以瞄准,而骑兵趋马来到尸堆追杀,却被尸体绊住了马腿,行进不便。

马儿失去了冲撞和急奔的优势,杜逸瞅准时机,抓住刺来的长枪,弯刀就势刺进了鲜卑兵的护腿儿缝里,趁着鲜卑兵吃痛大叫,杜逸就势一拽,将其拽落下马,补上一刀,结果性命!

“头儿!陈冲中箭了!”

噗噗噗!

杜逸还没听清对方说什么,循声望去,已经有三只狼牙箭穿透那人的身体,这个总是带着“我敢打赌……”口头禅的烂赌鬼,喉咙里只挤出半声呜咽,便扑倒在地。

“牛三儿!”

那人身后不远处,腹部中箭的陈冲趴在地上,痛苦咆哮。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杜逸大声厉喝!

眼下杜逸彻底明白,战场之上,想要活命,不仅得拼命,还要学会冷静!

杜逸警惕着那个弓骑兵,同时小心观察四周的动静。

左面最近五十步有敌五人,右边最近四十步有敌三人,都在各自为战,前面的外围处又有敌兵冲杀过来,不过还在两百步开外,只有身后三十步的弓骑手是最大的威胁!不仅瞄的准,他竟然还能连射!

他又躲开了两只羽箭,当即飞奔向一侧擦着尸身奔驰的无主战马,他猛地滚出,拽住缰绳翻身上鞍,直接伏在马上,直接朝着不远处的弓骑兵冲杀过去。

那弓骑手是个鲜卑百夫长,见杜逸浑身是血,犹如恶鬼,不禁用鲜卑语惊呼:

“这楚狗真的只是个新兵?!”

惊慌失措下,匆忙想要撘箭,不料右手一滑,箭矢坠落在地,忙举弓抵挡,“噹”一声刺耳碰撞声,那把长弓应声而断,就连弓骑手的狼趾护腕也被砍断,狼趾骨四处迸溅,直接刺入了眼睛!

弓骑手一声惨叫,看向杜逸的眼中充斥着惊恐。

杜逸这次没有心软,手起刀落,干净利落,犹如熟练的刽子手!

鲜卑人的注意力大多都集中在那边的严鹏身上,还有一些各自厮杀着圈儿内剩余的楚兵,只有周边最近的狼骑,才注意到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他们都不敢相信,一个楚军小兵,还是刚上战场的新兵,竟然能趁乱抢了马?!

更是杀了那个以善骑射著称的百夫长!

而杜逸不敢停留,趁着敌人还没聚拢过来,夹紧马腹,催促着马直奔陈冲,俯身将陈冲拉扯上了马背,片刻不敢耽搁,冲向在远处策马厮杀的严鹏!

在严鹏的身旁,就是一堆将士护着的“楚”字大纛!

这个四世名将的后人,此时被青狼骑兵团团围住,他银枪上下翻飞,宛如游龙,又似寒光罩体,周遭的青狼骑纷纷落马,又见银光一闪,一记回马枪,一名身着重甲的鲜卑将领狼牙棒还停在半空,就被刺中了咽喉,跌马而死!

严鹏胯下原本通体雪白的玉龙马,此时宛如滴血的赤兔,溅满了鲜血的青铜鬼面,显得格外狰狞。

只见严鹏纵横驰骋,青铜面具下传出一声厉喝:

“聚拢!突围!”

紧接着又是一声大呼:

“济世从军,以赴国难!复我故土,天下归安!”

被死亡恐惧笼罩的楚军将士受到鼓舞,也都跟着大呼:

“济世从军,以赴国难!复我故土,天下归安!”

“济世从军,以赴国难!复我故土,天下归安!”

……

这是赴难军的口号,是新军成立的这两个月来,每个人说的最多的一句话!

无论是在厮杀的,还是已经重伤倒地的,每个还活着的楚军将士都在重复着这句话,似乎这句话里蕴含着无穷无尽的力量一般,声音犹如滚雪球,越来越大,使得周围戏谑的鲜卑将士也不由肃然起敬,对这群死士刮目相看。

“济世从军,以赴国难!复我故土,天下归安!”

策马而行的杜逸浑身震颤,眼角羞愧的眼泪止不住往下掉,他奋力舞动着手里的弯刀,声嘶力竭跟着大喊,试图掩盖自己刚刚可耻的行径:就在刚刚,自己竟然有那么一瞬,就想躲在那尸堆里面,苟活逃过此劫。

“头儿!烽烟!是烽烟!”

背后的陈冲因为颠簸脸色更加难看,他强撑着一口气,不顾伤势,突然兴奋地大呼,艰难地想要抬手指向西南烽烟的方向。

“小心周围!”

杜逸的话短促有力,身子后仰,又躲过从侧面飞来的一支箭。

可陈冲此时受了重伤,仅剩的理智已经被狼烟吸引,即使在周围如此的喧嚣下,他依旧听到了从远处传来经久不息的鼓声!

“头儿!是鼓声!伏,伏兵到了!伏兵到了!”

陈冲喜极而泣!

鲜卑兵的包围圈开始骚动!

第七次冲锋的骑兵也戛然而止!

杜逸不敢松懈,侧身砍断一只飞来的狼牙箭,此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敌我悬殊,去到主将身边,聚在一起,才有活下去的可能……

玉龙马腾空而起,严鹏的长枪又一次钻穿了敌人的重重包围,严鹏宛如杀神,环视四周,敌军胆寒。

望着畏缩后退的敌军,严鹏长枪高举,仰天大笑:

“将士们,伏兵已出!我军必胜!”

“我军必胜!”

“我军必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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