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投石问甲1
在风息城的内城，有一座众多守卫的院落，院中的望楼和门口金色披风的风涌卫已经昭示了这里的重要性。
在院内正堂中，来自季风境内的各城代表落座在两侧，正中则坐着林家家主林致德和联盟议事会会主林致远。
“今早英家小子已经宣布赤浪退出联盟，叫你们这些守备来是要让你们给各自城中带回信去，要多加提防赤浪人。尤其是在北方的苦湘二城。”
林致德的话音刚落，便有人出声：“大哥，我现在即刻调兵去把英家那小子抓回来？”
说话之人是林致德的三弟掌管风息城守备军的统领林致钧。此刻他站起身，仿佛林致德同意的下一秒就要迈步而走。
“三叔，不必了。”
还没等林致德说话，屋外林轩的声音已经先到。
“我巡查南部诸城回来，刚到城南便遇到了个红发的拳师，我与其交手数十合未分胜负，他始终未用全力。现在想来应是拖住我以争取时间的。此时英杰恐怕早已走远了。”
一直在喝茶的林致远点了点头，林轩则径直的走向林致远一侧的空位坐下。
各城代表则议论纷纷，林轩的武力不说顶级也在一流之列，居然有人能在此事上压过这位以武立身的少主，英家作为豪族之后果然还是有底蕴的，能够培养出如此的高手。
“三叔可知有种奇怪拳法？此拳法时轻时重，出拳还不合常理。本该出拳却在换气，而本该换气之时攻势却又连绵不断。”
林致钧缓缓落座片刻思考后说：“没有这样的拳法，但听你的描述更像是英家已经失传的同调法。”
林轩轻轻偏了下头，似乎是没有太懂
还不等他言语，站在林致钧身后的林羡已经接着解释：“同调法不是一种拳法武功，更像是一种进攻节奏。即身体和呼吸随着发力或者收力不停变调，保持这个节奏出拳同调就会全身发力，只要拳不停就会一直保持这个状态。”
林羡
风息城守备林致钧的儿子，也就是林轩的弟弟。
说完，林羡偷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发现后者已经满意点头。
“那个拳师应该是英家的英怀，出自英家的旁支，也是英杰的叔家哥哥，在北边小有名气。还有一个叫英颂的是英杰的亲哥也是目前凤环城的城主。这三个小辈已经成气候，就连我在城中也听过一些关于他们的传闻。”林致远看着茶杯里的茶娓娓道来。
林致远先看一眼林轩，见后者呼吸畅通，应该是没有大碍。英家的事情先不谈，他这次要说的是另一件至关重要的事。
“轩儿赤浪的事不需你担心，我需要你最近去一趟桓泽，如果不出意外，惠国那边严承应该会坐上龙椅。为了稳固朝堂，他很有可能对西州用兵，我信不过桓泽人的说辞，我想你去武威弄清严承是否在调兵。”说完林致远偏过头抿了口茶水。
一旁的林致德脸色始终未变，林致远收起余光喝了口茶。
林轩还在想同调法的事，听到林致远的话，眼神突然锐利起来。去边境打听消息几个探子就够了，让他一个手握兵权的人远离风息城，很难不让人多想。
屋内的各城代表此时也不敢出声，这哪里是派林轩去调查，这分明是在夺权啊。
“惠国正处敏感时期，而赤浪此时退出，我想这件事是不是太巧了。”见林轩没有回答林致德出声说。
林致钧脱口而出：“大哥你是说他们想投靠严承？”
林致钧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英家的情况和林家不太一样。林家是季风境内的绝对领导者，大大小小的城镇都有林家的子弟负责守备，重要城池的守备更是要林家家主亲自指定人选。可英家两兄弟统治下的凤环城中却是暗流涌动。那些权贵们在英战还活着的时候都不把英家放在眼里，怎么会被英家的小年轻完全掌握。此时他们又退出联盟，这样英家更是无法借助其他家族比如林家宋家这样的势力，分明是自断臂膀。
如此的形势难免不会让人联想到英家会借助惠国的势力铲除反对者。
这个理由还是不够说服林轩，林轩说:“我与英怀交手时被他折断了我的“诰籙”，如今没有了趁手兵器只怕难负重任啊。”
林致远却微微一笑：“说来也巧，文庭今天到议事塔后送我一件宝贝，正好能解了你的苦恼。”说罢便叫旁人取来。
林轩心中隐隐不满也没发作，抄起旁边的茶杯喝了一口。
在场的外人可看得清楚，林轩所有借口林致远都会有办法解决，把林轩调走这件事从林致远下了决定开始就已经注定了。
过一会旁人给林轩拿来一个锦盒，林轩缓缓打开来，盒中有一块银白色的石头。林轩短暂的瞪大了眼睛，这正是和自己那长枪“诰籙”的枪身同种的材料。
臻银
“诰籙”的枪头是玄晶材料，韧性略逊于臻银。至于如此搭配，实为无奈之举。且不说臻银有多稀少，就只谈锻造技术，当世不说打造臻银武器就是能修补臻银武器的的铸造师也屈指可数。
林轩的诰籙，乃是前朝四把绝世神兵之一，传到当世残破的只剩下枪身。桓泽宋家的铸造师用玄晶重铸了一段枪头，二者结合才有了林轩手中那把古怪的长枪。
当然玄晶亦是十分珍贵的材料。因玄晶质地相对偏硬，多用来做护具和钝器，比如英怀的一对护臂。
林轩咽了下口水，稍微平复了下心情，用不喜不恼的语气说了个“好”字。
————
风息城原是是林氏祖先风息郡公的封地，它的历史甚至要追溯到惠国建国之前。林家最后一任郡公宣布自立后，周边数城皆改尊林家为主。这座城的正中心是四根雕着云纹的石柱卫戍着的兽型石雕。石雕又像虎又像狮，背上插一双羽翼，硕大的眼眶中空空如也。以这石雕为中心，即是风息城的中央广场。
从外城进入内城要是走北门，便要经过这座广场，内城中除军士外一律不得骑马。甚至是外城前来述职的守备官员也不例外，所以在这广场上经常能看见许多牵马而行的人。
一座座建筑沿着广场向外散布开来，一直延伸到白色的内城墙。众多建筑主要是各官员的宅院，包括会主府和城主府。它们拥簇着城署，白塔。二者一个是本城的官署，另一个则是五方势力讨论联盟大事的建筑。
林轩这会已经离开了议事堂，手里拿着刚得的锦盒，慢慢悠悠的走向会主府的后院深处。
林轩也不进后院任何一屋，向左手边的花园走。当他走近花园，一条石板铺就的小路随即出现。
花园中两三个仆人正在松土，看见林轩路过也没什么反应，埋下头接着弄自己的活计。
地面由石板转为沙土，走着走着林轩想用一只手想挽起白袍。
此时前方有一束发蓝衣女子，手持一杆黑色长枪，正在操练某种枪术。看见林轩后，竟朝着林轩直直刺了过来。林轩也不惊讶，径自迎上去了。
枪至身前，林轩一只手抱住盒子，另探出一手去抓，长枪被林轩的手被死死固住。近前一看，这长枪浑然一体，既呈黑色又泛着红色，断断不是凡物。
“你撒手！”
在左右摇晃未曾取回长枪后，蓝衣女子出声喊道。
林轩看着眼前的妹妹，无奈的摇摇头松开了手。
此人正是林致远的独女，林晴
林晴在收回长枪后，气的不轻，跺了下脚，转身快步往回走。
可她只是走了两步便猛地向前刺出，双臂在空中画了个半圆，玄晶长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次刺向林轩。
当她回过头，已经侧身避开这回马枪的林轩，垫步向前一拳递出，只是快要打到林晴时，完全收势。抬手轻轻拍了下她的头。
“有进步。”林轩没有半点恼怒，点了点头算是认可。
林晴生的山眉水眼，面相与林致远十分相似，只是相较于她父亲，她多了些灵动在眼中。
林轩取过妹妹手中长枪似乎在向某人喊话：“你就教我妹妹拿枪戳他哥？”说完林轩把长枪向前丢了出去
不远处，一袭黑衣踱步而来。双臂和此前与林轩一战的斗笠刺客一样，都带着一双玄晶护臂。这不过这一对护臂小了一号，样式也更精美。来人脸上还多出一张玄色面具。在阳光照耀下，血红在暗色中闪动。
长枪即将擦过那人的肩膀，那人突然抬起手牢牢抓住枪身尾部，顺势将枪压下插进地面。
“她想找个高手试试成果，我便告诉你妹妹，你是这风息城数一数二的高手，谁知……”
一个女声从面具后传出，她手腕一转枪尖再次朝上，立在她的手边。
“我在你堂堂林府教习面前也能称之为高手啊？你为什么不让她刺你呢？”
林轩这时领着林晴二人已经走到跟前，白袍手里的锦盒也愈发惹眼。
“哪有徒儿拿师父练手的？就算我同意，你确定你妹妹能贯穿我的玄甲？”说着说着那人便把长枪递给林晴。
林晴想都没想伸手就去接。
长枪忙忙缩了回去
“这孩子颇有你林家先人风范啊。”
这一幕被林轩看在眼底，随即咧开嘴发出了干干的笑声。
“那个盒子里是什么，给我看看。”
林晴也好奇今天哥哥拿着个盒子干嘛。林轩打开盒子递到对方面前。
那人在看见盒中物时，马上立住长枪，取下暗红的面具挂在腰间，双手拿出石头，仔细端详。
这是一张并不白皙的脸，长长的睫毛下有着一双神采奕奕的眼睛。唇如激丹，虽然樱桃小嘴却有着略带丰腴的上唇。
林轩就势坐在石墩上，目光在女子的脸上扫来扫去。即使四周的长满花花绿绿的花草树木但对于林轩来说此刻眼中也只有一种景色。
“臻银，这么圆润不可能是珞珈山里挖的，应该是几块熔出来的。看这纯度像是出自白芷境那些宫廷匠人的手笔。”当她抬头时注意到林轩的目光，女子有些不悦。
林轩心中暗暗佩服，只是一眼就判断出了此物的来历不愧是尚学宗的门人。“我的枪被人折断了，用这个能修好它吗？”
“哦，原来这才是你的目的？”辛澜伸出两根手指指向自己的眼睛，
林轩没理她的揶揄，指了指女子手边的长枪，“枪头向下一指处，先前玄晶和臻银的连接处断了”
“玄晶倒是容易锻造。”女子侧头看了一眼脱口而出
随即，她用手轻轻叩击臻银，清脆悦耳的声音不断传来。
臻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处理的，必须熔铸。所以至少要大师级的铸造师。”
女子似乎是注意到林轩有些失落，又想了想。
“但有个人能帮你，我师叔。”
看到林轩似乎有些摸不着头脑，女子捞过长枪递给林轩，脸上得意的神情尽显她对自己师门的骄傲。
“我这杆枪是我师叔打造的，名为‘定心咒’，你仔细看看。”
林轩接来，过眼一看，但见整个枪身浑然一体，枪体泛着暗红色光，有一点金色在枪头若隐若现。在用手拂过枪身后，他又在枪尾处发现了一点玄机。
“万变犹定，神怡气静”
一行小篆被不知何种方法刻在枪尾。林轩用手去摩挲它，十分明显的感受到铁器凿刻留下的痕迹。竟然能把凿痕隐藏起来，的确是一位巧匠。林轩用手握住这八个小字，当掌心的肉完全接触刻痕后一种奇妙的感觉慢慢传来。似乎真有定心之功。
此枪想必出自尚学宗的铸造大师欧阳川之手，只不过早在多年前欧阳川就消失了。有人说去找臻银宝藏去了，也有人说他为躲避一些仇家隐姓埋名在一座小城中。
“这是你师叔欧阳川大师的杰作，那你师傅可造出什么神兵？”林轩说出他的疑惑。
她缓缓起身慢慢试图抽回长枪：“我师傅他老人家不擅长锻造，一心钻研武道。”
“若你师叔能为我重铸武器，也是我的荣幸。”林轩手里也没半点松开之意。
“你们这些外人想请动我师叔可不易，但对我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只看林公子能给我什么好处了。”
“辛教习，该不会是你安排的人折断我的武器，好让我来有求于你吧？”林轩突然蹦出这么一句。二人四目相对，一人审视着对方破绽，一人故作疑惑。
不过很快辛澜两颗眼珠中目光愈发的锐利。林轩仿佛就在等这一刻，心中暗笑。
辛澜虽不开口，却用行动代替了言语。她一手握住长枪下压，林轩面前的枪尾迅速抬起，朝着林轩的下巴攻去。虽说天下练武的女子不算少，但像辛澜这种性格的女侠着实少见一言不合便出杀招。即便林轩心中有所提防也难免心惊。
也没时间继续思考，林轩只能迅速弹向后方，并且如平时那样向一侧伸手。
只不过过他马上收回手，因为他这才想起身边人是林晴，不是潘高。而且拿着他诰籙长枪的陈平不在，根本没有武器可用。
林轩很快略微调整了呼吸，试图用言语安抚对方。
一旁的林晴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刚才还好好的两个人怎么大打出手了？想出声阻止这场争斗，话刚到嘴边，却被林轩抢先一步出声。
“辛教习何必如此，那只是一句玩笑话。你开个条件我们可以谈谈。”
辛澜略感诧异“怪不得你这个年纪就能成为统军......”
还没等她说完，林轩噌的一下就冲了过来。
辛澜手腕一转，枪尖对准冲来的林轩，只等他自己撞上来。
林轩没有迟疑，迅速调整身形偏离枪尖，继续贴近辛澜。
辛澜双手立直长枪，又抬起双脚，两下将贴上来的林轩蹬了出去。
林轩双臂交叉，挡下了这两脚，刚稳住身形。就见辛澜手中长枪一个摆尾扫来，长枪裹着破风声架势就像一头黑色的野牛。若是被这一下打到怕是顿时失去招架之力。
林轩身子下沉，双腿发力，高高跳起，竟直接跃过辛澜的横扫。
“刚夸了你，你就犯这么大的错误。”
辛澜嘴角微动，朝着正在下落的林轩一脚递出。但本以为林轩弱点暴露，会被一脚踹飞的场面却没有出现。
林轩站在原地双臂交叉挡住了这一脚。辛澜有些想不明白，刚刚林轩明明已经跳起，怎么会站在原地呢。
辛澜没看见，林晴在一边可看的清清楚楚，林轩确实跳了起来，不过他在躲过横扫后辛澜转身踢出前就落了下来。
疑惑归疑惑辛澜思考的时候也没停滞动作，暗红色的枪尖直直的刺了过来。
突然她身子一沉，随着林轩落地，辛澜不知为何整个人被一种莫名力量压趴到地上，仿佛有千斤无形重物压在肩上，挣扎几下竟是动弹不得。
林轩紧握双拳又弯下身子慢慢说：“我知道你是故意的。”
辛澜抬起头略带笑意的说：“林公子还有这等手段，我认输。但这可不像求我办事的态度啊。”
见辛澜递了个台阶，林轩也松开拳头，原来他拳头里攥着一直悬挂在腰间的银亮色珠子，顿时辛澜压力全无。
辛澜缓缓站起身，顺手去摸腰间的面罩，却发现面罩已被林轩连同先前的枪头一同拿走。
“辛教习明早来军营找我，到时我们再详谈。”林轩目的已经达到，于是收起架势长长吐了口气。
林轩看了一眼林晴，说：“女孩儿家还是少使长枪，杀伐气太重，到时候可不好嫁了。没等在场两个使长枪的姑娘回应，他快步离去了。
林晴对刚刚的场面还没回过神来，林轩好像当着她的面和辛澜进行了某种交易，而且她还没听懂。
一条被人有意藏起来的线被林轩无意中慢慢挑起。
一根断掉的枪，一张玄晶的面具。
一个计划被这次的变故缓缓推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