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的回忆
林夏的帆布鞋突然停在那片潮湿的水渍前。
正午热浪裹着蝉鸣撞进天台,周默看见少女突然蹲下来,指尖轻轻抚过水泥地上发黑的苔藓。她书包侧袋的氟西汀药盒露出一角,和那天看见的创可贴一样泛着冷白的光。
"你知道苔藓的生长周期吗?"她的声音轻得像在自言自语,"在黑暗里蛰伏七年,见到阳光七小时就会枯死。"
周默捏着冷掉的饭团,看见林夏的校服领口在颤抖。她的指甲深深掐进那片墨绿色苔藓,仿佛要挖开记忆里某个腐烂的夏天:"我奶奶腐烂了一半的腿出现在护林人相机里时,上面爬的也是这种苔藓。"
奶奶走失第七天,我在她枕头底下发现这个。"林夏突然把手机举到车窗前。照片里是张泛黄的数学草稿纸,边缘用红笔写着287个"等"字,每个"等"字都穿透纸背。
公交车碾过减速带,氟西汀药片在书包里哗啦作响。"她说等槐花开就给我扎辫子,等期末考完就去看海。"林夏的指甲在车窗上划出白痕,"最后那个'等'字没写完,钢笔水晕开了,像血渍。"
林夏在回忆里游荡着:
奶奶是一个心思细腻又极其敏感的人,她对待身边人家里人永远都是把最好的留给对方,致命的是她太悲观,又没遇到一个愿意“解刨”她心思的人,她跟爷爷相爱相杀了一辈子,在他们那个先婚后爱的年代,没看对眼就一起生活难免有一些难以接受的缺点,但禁不住是亲人的关系,残缺着也过了一生,我的印象里,奶奶从未被理解过…
从前,我与奶奶最为亲近,不知是不是长期在外面的缘故,还是因为生了弟弟妹妹的缘故,我与妈妈不怎么亲近,我觉得奶奶才是把全部的爱都给我的人,我从小和她睡在一张床上,每天早晨她都会抚摸我的脑袋轻轻地喊:“囡囡,起床了!我的囡囡,快起来吧”,我不起来的时候她就会搂着我陪我一起赖床直到我睡醒,奶奶是我在这世上唯一一个开口不觉得亏欠,凶了我我不觉得伤心的人,因为我知道,我爱她她也爱我,我们之间不需要世俗的形式,我们用心在交流。
十月一号学校统一放假七天,我觉得时间宽裕,就坐上大巴回镇子上看看奶奶,傍晚到家的时候,奶奶依然雷打不动在大门口的拐角处等着我,我看见她还没等看清就冲过去拥住她,眼泪在眼眶打转,好久都没这么放松了,与爸妈生活在一起我从没真正放松过,我怕我自己说错话被说,我怕我做的不够好不被认可,我怕我与弟弟妹妹相处不好因此挨骂,只有此刻我觉得我无比轻松,我可以随意说笑不用打量爸爸的眼色,我不用小心翼翼把说错什么话,我太轻松了…
我憋回了差点“离家出走”的眼泪,在奶奶脸上狠狠亲了一口说着肚子饿了,奶奶当然不会让我饿着,每次我从学校回家之前,奶奶都会提前做好我爱吃的菜,熬着新鲜的鸡汤等着我。
她不够漫长的一辈子里,一直在等,爷爷年轻的时候,常常等爷爷归家,在那个电话不流通的时代,每次都是由别人带话给奶奶,爷爷又在那家人家喝醉了,让奶奶去接回家。
爸爸是家里得独生子比较金贵,从小调皮捣蛋,经常不着家,跟好兄弟们出去溜达,好几天不回家,奶奶心急如焚却只能在家干等,经常在大门口的拐角处向远处眺望,但很少如愿看到心里期盼的身影。
我上中学了,不在镇子上读了,在县城里,每次在电话里奶奶说她准备了什么好吃的,等我放假回来吃。
晚上我粘着奶奶睡在一张床上,给她分享着我在学校遇到的趣事,我如何在哪次考试拿了第一名,然后反问她厉不厉害?她总会回应我。奶奶说她累了,她累了一辈子了,有的时候真的想两眼一闭再也不要醒来也许就轻松多了,也许她眼里硬憋着许多委屈的眼泪,只是关着灯我没发现,如果我发现就好了,我就能多听她说说,把心里藏着的不舒服的东西通通都说给我听,也许说完就过去了,就不再那么累了…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到了收假的日子,我该收拾去上学了,我与奶奶约定好,我到学校每次都考第一名,好好学习,再有十年我就可以长大了,也会变得有本事,到时候就带着奶奶去旅游,去坐高铁,坐飞机,吃好多好吃的。她说等槐花开了给我编好看的发带给我扎辫子,这次考得好就先去看海…
收假回来过了一周左右,那天下学回家,我刚进门在门口放东西,从后面传来一声音量不大但足以让我的心脏颤抖的一句话,爸爸说:“你奶奶不见了,昨天下午出门,一天了还没回家,出门的时候什么也没带。”我的心沉到了谷底,我不知道怎么办,不知所措的坐在床边,过了好久…
爸爸说寻人就像大海捞针,让林夏去广告店打印一些寻人启事,从此他们开启了大海捞针似的寻人之旅,爸爸骑着摩托车,一天走几十公里逢人就打听奶奶去向,随着天气的不断转凉,早晚及阴雨天凌厉的风将爸爸的脸吹的黢黑,嘴皮也看不到一点血色,全部是干的皲裂的死皮,林夏一从学校回家第一句话总是有消息吗?但好几个月了,林夏还是没有听到她想听到的消息,心里逐渐印证着刚开始的想法,但她多希望发生奇迹,走在路上她顾不得欣赏路边的风景,他的眼睛永远关注着路过的客车,希望在哪个窗户里能瞧见那张熟悉的日夜思念的面孔,事实证明,她的思念的眼泪和所有的祈祷都不曾生效。
转眼放寒假了,爸妈收拾东西准备回镇子上陪爷爷过年,大年初四,镇子上的人们过完了最热闹的三天大年,第四天爸爸请来了好多邻居,吩咐大家进山再找找人,防止漏掉一个地方,那天早上天一亮大家就出发了,分两路上了山,我醒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走掉了,爸爸害怕我看到不该看的,提前出发怕我也要跟着,但有一点希望就算结果差强人意,我也不愿在整日浸泡在思念当中,我起床吃了点东西,自己从另一条小路进山了,在路上我没遇到一个人,在大雾里听不到也看不到人的声音,只有鸟叫声,摔倒过几次,山里的积雪很厚,行走显得极其困难,我拄着拐杖磕磕绊绊地走着,直到中午雾消散后才看见对面山头窜动得人群,我绕过一大片厚积雪的林子,肚子饿的几乎无法行走,就踩着脚印原路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