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回魂·就此一别
小妖仍旧嘻嘻哈哈的笑着。
她死死抱着艾叶，紧紧地贴着艾叶的脸庞，所以艾叶清晰的感觉到了，有一滴泪滑落在了自己的脸上，缓缓的湿润的流淌。
艾叶清楚的看见蒲牢一瞬间死灰的脸色和随即暴怒的眼神，那眼神里翻涌的戾气，排山倒海。
于是艾叶知道，一切都没用了。
眼泪便止不住的流了出来，还未滴落，蒲牢已下了杀手。
小妖倒在艾叶的怀里，满身鲜血，艾叶还未滴落的眼泪便垂直落在小妖的脸上。
小妖笑了。
“你能不能叫一声我的名字”这一张嘴便是一口鲜血涌出。
小妖笑的更加明艳了。
“我的名字，我都给忘了。”
艾叶用力的抱紧了小妖，心尖锐的疼痛了起来，
“和安”艾叶唤道，眼睛便又红了，真是恼人，这个时候如果能温柔的笑该多好啊。
于是艾叶又努了努力。
“和安”艾叶唤道，眼泪又出来了，艾叶的声音又颤了。
——真好，我好想有人可以再叫叫我的名字，我已经很久都没有听过有人叫我的名字了。
可惜这句话小妖没有来得及说出来，也再也没有机会说出来了……
雨下得更大了，轰鸣的雷雨声将艾叶的哭喊淹没的彻彻底底，于是便没有人会听到，这一刻，有一个人为了一个红眼怪物的死哭的有多狼狈……
醒来时，已在青城山的房舍内，艾叶不记得她是怎么回来的，她哭得太凶太久，分不清后来是晕了过去还是睡着了，但也不难猜出，定然是她的魂魄被剥了出来，附在那纸人身上，而今又给她重新回了魂。
魂魄被强行剥离身体的滋味一点也不好受。
艾叶头疼欲裂。
床榻前，蒲牢一直都在守着，见她醒来，一双浅淡的眸子瞬间便如晴光映雪，语调却仍是一派的波澜不惊：“你醒了？感觉如何？”
还能如何，自然是很不好，艾叶本来还想客气两句，谁知头一晃，立刻就开始天旋地转眼冒金星，“啊”的一声皱起了眉。
蒲牢立刻俯身过来：“怎么了？”
艾叶强忍着摆手：”没事没事，就是有些头晕。”
蒲牢听了，伸手按住她的额头，开始输送灵力。艾叶不懂灵识调息，只觉得似有晨曦微露自蒲牢手心化出，如清凉的水又如凉爽的风，轻柔拂过她的眉心额头，沁的肺腑间一阵清新爽朗，恶心烦躁之感顿时消了大半。
思绪稍微清醒一点，才开口问道：“大家都还好吗？”
蒲牢道：“都好。”
都好便好，若是因为她再害别人受了伤，良心上多过意不去。
这念头一起，苁蓉吐的那老大一口的鲜血便立刻浮现在眼前。
“苁蓉哪？他怎么样？伤的严重吗？”她这问题问的有点急，伸手一把抓住了蒲牢的手臂。
蒲牢神色一暗，抬眉道：“你很担心他？”
艾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确定的反问：“什么？”
这一次，蒲牢不仅变了神色，连周身气场都变了。
“你喜欢他，对吗？”他道。
这话虽是疑问，但语气却带了七八分的肯定。
万没想到蒲牢会这样说，艾叶错楞当场。
这问题问的既直白又无礼，让她如何回答。
拨开蒲牢放在她头顶的手，艾叶揉了揉眉心：“这屋里子太闷，我头晕的厉害，你带我出去走走吧。”
——不能回答的问题，还是不要去问答的好，能躲则躲吧。
蒲牢看了她一眼，艾叶不敢直视，即怕瞧见他眼底的情绪，又怕他瞧见自己眼底的情绪，只能假意望向别处。
好在蒲牢并不为难她，语气半点异样没有，应了一声：“好。”
屋外已是黄昏，空气中带着沉沉的凉意，原本昏沉的头脑顿觉舒畅，艾叶大口的呼吸着空气，心里一阵感动，终于舒服多了。
她一步一步走的极慢，蒲牢扶着她一步一步也跟的极慢，太阳在远方慢慢的落下，阳光逐渐变得缥缈模糊，没有了炙热的温度，没有了耀眼的光芒，一切都刚刚好。
一个念头就这样突然的冒了出来。
——两个人要是能就这样走一辈子，其实也挺好的。
这个念头一起，艾叶就被吓到了。她心头一震，身子便是一僵，变化虽小，但瞒不过蒲牢。
“怎么了？”出声道。
艾叶迅速回神，一脸正色：“没事没事，就是走了下神。”
“你若是累了，不如休息一会。”蒲牢只当她是累了，并不多想。
也好，暮色撩人，静观也是赏心悦目的，河边有凉亭，凉亭有晚风，那里最好。
日将落，高山瀑布水雾朦胧，红枫叶子被风吹进了庭院，不多，落地三两片。
凉亭中有人，青丝随风裙角飞扬，清新大雅宛如倾城，正是太玄女颛和。
她回头看见二人，遥遥向蒲牢施礼，含笑向艾叶：“你醒了，我正要去看你。”
艾叶赶上去拉着她的手，欢喜得很：“我方才还在挂念你，怕你受了伤。”
“我没事，这次功德能成，多亏了你。”
太玄女天姿，笑的实在是好看。迷的艾叶险些站不稳，她自认并没有做什么，颇有些不好意思，只是摆手推辞：“那信徒的祈愿是不是已经算完成了。”
“不错。”太玄女点了点头：”结局虽不甚好，但总算是了了他的心愿。”
瑟瑟晚风吹过，一阵沉默。
半晌，艾叶轻声问道：“……小妖，还会投胎转世吗？”
“会的。”太玄女轻握艾叶手，望向了虚无的远方：“她的宿主已死，魂魄又尚未被买卖，一定可以转生。”
——这便好，愿你来生再不受苦，愿你来生和乐安康。
夕阳沉沉，朝霞满天。
“仙子，你说，明明是一对有情人，即便他们的日子后来过得那样苦，小妖也从没有想过放弃，可为什么最后会是这样的结局？”
太玄女知道她想问什么，可是她也无法回答，大抵这便是世间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吧。
思之念之，也只能是轻叹一口气，安慰艾叶道：“对她来说，总算最后也是一种解脱吧。”
虽是如此，心中的悲凉仍是难以抑制。
艾叶又问：“黑市的人，真的不能再回到人间了吗？”
“不错，人的意志很难抵制黑市的侵袭，他们都会慢慢忘记自己本质，变成黑市的傀儡。”或许是心境的缘故，太玄女的声音也很是深沉：“艾叶，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但是不能回去其实是最好的结果，一入黑市，很快就会泯灭人性，即便是能够回到人间，也只会掀起一场血雨腥风，百害而无一利。”
艾叶心道：是啊，即便他们回到了人间，也只会是一场灾难，人间也再难容的下他们了，不回来才是最好的结局。
一入黑市，永无重回人间的可能。
然而这是由人而生成的自然法则，神仙也无能为力！
这一趟黑市之行，留下的疑问仍有很多：小妖的容颜为何不变，她的生命又为何可以长存？那信徒早已身死几百年之久，他的妻子断不可能还活着，更不可能容颜不改，可那小妖分明是少女模样，这却又如何解释？
黑市中只有买卖杀戮，从来没有人情，到手一个活生生的新鲜少女，应该第一时间就将她榨干殆尽卖个好价钱才对，怎么可能会为她续命，还保留了她年轻的模样？
这中间莫非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那雄鸡又为什么会选了和安做它的仆从，许她长生不老呢？
一切种种，着实有些匪夷所思。
可惜斯人已逝，往事随风，真相大抵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黑市仍在继续，无数人的人消失在茫茫人海，从此了无音讯。
又是一声轻叹，太玄女望向艾叶：“你身体怎样？剥魂附体是个极消耗精气的法术，要你受这种苦，真难为你了。”
艾叶仍有些愣愣，但又不好伤心过度，只好将心底的情绪隐去，闻言强笑道：“我没事的，就是头有些晕，不过现在也好多了。”
“这便好，我也可以放心离开了。”此行总算圆满了，太玄女终于开口告别。
艾叶一惊：“这么快就要走？”
太玄女笑道：“我早该离开的，只是你一直未醒，我想亲口同你告别，所以等到现在。”
艾叶心里不舍，但也知道仙人有别，不是自己该留的，只是拉着她的手，默默无言。
却见太玄女思量了好一会，才又开口道：“艾叶，临走前，我还有一句话想要同你说。”
有什么话，是要这么慎重的思量后才对自己说的？
艾叶立刻正色：“仙子有什么话？尽管说。”
太玄女笑意渐浓，看了看她，又望了望身后的蒲牢，柔声道：“自古，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她道：“艾叶，你莫要辜负了有心人。”
万想不到竟然会是这样的句话，艾叶一愣，瞬间变羞红了脸。
她心知太玄女所言何事，但她此时却不知该回答，只能一笑了之，只是问道：“仙子，我们还能再见吗？”
“会的，你我有缘，自会再见。”她伸手轻拂艾叶的肩膀：“我走了，艾叶。”
“嗯。”艾叶笑应着。
太玄女略退两步，盈盈下拜，再次向蒲牢略施一礼。
只这一瞬，周身清风乍起有芳香满溢，衣袖轻盈流光溢转，眉间一点朱砂，眼角浅含笑意，微一颔首，如云烟般化去了。
萍水相逢，能有这一番奇遇，已是造化了。
艾叶静静望着她离去的方向，望了好一会，蒲牢在身后望着艾叶，亦望了好一会。
又是半晌静默无言。
艾叶终于轻叹了一口气，一回头就对上了蒲牢的眼神，不躲不闪不避，在夜色中尤为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