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身死·刨丹回魂
山洞外已是夜色朦胧，清凉的晚风吹拂着大地，空气中弥漫着浅浅的花香，月光如轻纱般飘洒在河面里，瀑布坠落而下，溅起水花千朵，将河中的月亮击打成破损的碎片。
子时终于到了。
刚死之人，亡魂不会立刻消散，它们仍潜伏在体内，叫作生魂。
但生魂过不了多久便会逐渐游离身体，变成游魂，一旦变成游魂，便再难寻回了。
午夜三更，鬼魂出没，若要回魂，便在此时了。
蒲牢一直守在艾叶身边，视线一瞬都不曾离开，他盯着艾叶的脸，似乎很想去触碰，却又有些怯然不敢，终于抚上艾叶的手，牢牢握住，另一只手顺着指尖一寸一寸抚到了手腕。
对待艾叶，他一向是小心翼翼的，到了此时，才终于有了一丝的放肆。
良久，蒲牢道：“我曾说过，决不允许你再受到伤害。”
他的语调低沉，神色自是黯然，喃喃道：“终究是我大意了。”
恋恋不舍的松开紧握的手，将它抚平轻放，又鼓起了勇气，抚上了艾叶的脸。
触手一片凉意，原本温暖细腻的肌肤，如今已经没有一丝温度。
蒲牢的手指顺着艾叶的脸颊轻柔滑过，忽而一笑道：
“若要看着你死，那还是我死吧。”
言罢，周身水光乍起，映的蒲牢那皎如玉树的身姿，如冬日骄阳雪中的明月一般，耀眼的让人热泪盈眶。
那刺目的水光最终化成一把流动的水剑，对准了蒲牢的胸口。
蒲牢半分也不犹豫，展开双手迎了上去，水剑即刻刺进了身体，直指心脉，一剑剜断。
一颗仍在跳动的心脏就这样离开了蒲牢的身体，化成了一道鲜艳的红烟，渡进了艾叶的胸口。
那红烟在艾叶胸腔之中即刻化作心脏与血脉紧密相连，血液重生随即开始流动循环，跳动不止，平缓有力。
蒲牢就这样将自己的心换给了艾叶。
他本是真龙之子神仙坠凡，他原本应当法力无边，起死回生统统不在话下。
可惜。
他亲手将自己的元丹剖了，送给了艾叶，如今那元丹下落不明，他也已经是常人一个了。
没有灵力，没有仙法，唯剩这一颗心脏，还是仙家本体。
要救艾叶，也只有这一个方法了。
只是他已仅剩这区区一副肉身，没了心脏，自然必死无疑……
蒲牢伏身于石台前，忍不住想去亲吻艾叶的脸，又觉得不够，终于低头吻向艾叶的唇。
眼见便要肌肤相亲。
然终还不及跟前，蒲牢便已现了原形，倒地而亡了……
午夜的青城山，突然狂风四起，呜咽难诉。
风藤和苁蓉一直守在洞外，这风起的太忽然，苁蓉神色一变，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转头看向风藤。
风藤的表情同他一样，从错愕变成惊恐。
他二人心有所触，脑中都有了同一种想法。
暗道一声不好，风藤抢先一步踏入洞内，苁蓉亦不能等，紧跟其后。
果然，艾叶躺在石台之上，虽尚未转醒，但已然呼吸相通，面色红润起来，蒲牢现了原形倒在地上，全无生机。
此情此景，心意难平，良久皆是一片死寂。
半晌，风藤才颤声道“疯了……真是疯了。”
一开了口，满腔愤慨便再压抑不住。
风藤指着蒲牢，双目充血，形似疯癫，怒骂道：“你这个疯子。换心这种事你也做得出来。”
心头似有巨石压顶，压得他恨不得一掌将这山洞劈了。
他静立不住，胡乱踱着步子，狂吼不休：“你知不知道如今你已经没有元丹了，你现在根本就是个凡人了。”
又摇头否定：“不，不对，应该说，你就是个废人，给了元丹还不够吗？连命也要给她。给了她，你就死绝了你知不知道？等了这么久，找了这么久，还不够苦吗？”
一脚将石台的边角踢断，碎石落了一地。
风藤指着艾叶：“她哪，她都为你做过什么，她开开心心的过着自己的日子，她都不记得你，她当初甚至还要嫁给苁蓉，你值得吗？你做这些值得吗？你这都是为了什么呀？”
他啰啰嗦嗦喋喋不休，骂完蒲牢骂艾叶，骂完了艾叶又重新去骂蒲牢，到最后已是满面泪水，痛哭失声。
大概风藤这一生都未曾这么惊慌过，以至于眼下方寸大乱。
苁蓉被他一通乱吼点了名，早嚎啕大哭起来。
好好一个静谧安宁的仙灵洞府，到处都是充斥着骂声与哭声，回音阵阵，交叠覆盖，刺耳的要命。
然而不会有人来平复这些声音了，也不会有人来回答风藤那许多个为什么，更没有人会告诉他们值不值得。
因为蒲牢已经死了，就如同人的死亡一样，再不能呼吸，不能说话了。
事情已成定局，再无力回天了……
艾叶还是没有醒。
风藤坐在地上，两眼无神的望着前方已经很久了，他方才哭的有些凶猛，此时眼眶还红的吓人。
苁蓉紧挨着他坐着，仍在哭哭啼啼，嘟嘟囔囔。
风藤被他闹得不行，叹一口气，推他一把：“去，你去看看你家叶子怎么还没醒？”
苁蓉抬头看看风藤，又转头看看艾叶，哽咽道：“我不去，我害怕，公子死了，艾叶要是再没救过来，我接受不了，要去你去。”
心里已经太疼了，谁也没有勇气再去承受任何一点打击，他们都怕了。
风藤斥道：“闭上你那乌鸦嘴，怎么可能没救活，当初是你出的主意把人娶过来的，你们俩关系最好，你不去谁去？”
一句话噎的苁蓉半天也答不上来，干脆继续哭天喊地，他像是确实很怕的样子，说什么也不愿去。
风藤本就烦心，此时更是聒噪的不行，恨不得一掌劈死这只狐狸。
只可惜他此刻难过的头脑发昏，根本没有力气跟苁蓉计较。
没有办法，风藤叹了一口气，他晃悠悠的起身，走到了艾叶跟前，瞅了半天，不见她有醒过来的迹象，又伸手探了探脉搏，见脉象平稳，没有丝毫异样，想来应该是无妨的，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苁蓉在后面伸长了脑袋，忍不住发问：“怎么样？能不能醒啊？”
风藤重新坐了回来：“醒是能醒的，可是醒了……你看看现在这个样子……”
蒲牢的尸身还躺在地上，现在该如何？
入土为安？接受不了。
到底该如何是好呢？
苁蓉也不哭了，改成唉声叹气。
风藤揉揉耳朵：“你消停会行不行，闹得我头都疼，你先静一静，让我好好想想，看看能有什么法子可以救公子的命？”
苁蓉才不信，嚷嚷道：“你？就你一个高不成低不就的豹子精，再加上我一个半瓶子晃荡的狐狸，能有什么办法？”
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急忙拉了风藤：“哎，你说，公子给艾叶换心，咱俩再去捉个活人给公子换心怎么样，公子是不是就能活了？”
风藤无力的撇了一记白眼：“你是哭傻了还是急疯了，要是行，我早把我的心给剖出来了，还等得到你去想。”
伸手指了指上面，他道：“公子那是上面来的，是龙子，他的心才能救命。换旁人的心？就是咱俩这修行近万年的妖仙都没用，何况是凡人了，你死了这条心吧。”
苁蓉一听，确实是这么回事，忍不住又想哭出来。
这下风藤可是真火了，起身就踹了他一脚，怒道：“公子尸骨未寒，艾叶到现在还不醒，你就只顾着在那嚎丧，还有完没完了。”
苁蓉难得骨气硬了一会，梗着脖子争辩：“我就嚎，我心里难受，我不哭出来我憋得慌，不像你，没心没肺，铁石心肠的，连滴眼泪都没有。”
这还得了，风藤一阵风的过去就要开打。于是苁蓉秒怂，还没等人到跟前就开始求饶。
两人连吼带打这么一闹，动静可是不少，孤零零躺在石台上的艾叶被惊动，轻轻咳嗽了两声，张开了眼，转过头看着打闹的二人，
风藤最先瞧见，几乎是一个跟头跌到艾叶跟前，喜道：“你醒了。”
语气惊喜，声调却是颤抖，眼眶里全是泪。
苁蓉噌的凑上了脑袋，见果真是醒了，捂着嘴又开始呜呜咽咽。
艾叶刚刚转醒，望着二人，眼神好一阵的茫然空洞。
好半晌，开始挣扎着起身。
一抬眼，便看见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蒲牢真身，触目恸心。
她刚刚转醒，神智还不太清醒，费了好大得劲才反应过来，还来不及想明白，人就先傻了，她伸手想去抓住什么，却扑了个空，身体倾斜，一下子从石台上重重滚落下来。
唬的一旁的二人瞬间噤了声，风藤赶上来扶她，却被她挣了开。
顾不得站起来，艾叶一点点向蒲牢身边爬去。
苁蓉不忍，扶着她道：“艾叶，公子已经死了。”
艾叶不信，她死死的盯着蒲牢，开声道：“怎么会？”
由死转生，声音自然不会好听到哪去，嘶哑的如被炭火烫了嗓子，几乎不成调子。
苁蓉再次痛哭出声：“公子剖了自己的心给你。”
一语惊醒梦中人。
是了，艾叶想起来了。
那日她骗了蒲牢的元丹交给青城，然后被青城生生剜了心脏，她本早该身死魂消才对，可是眼下自己却安然无事，事情难道不是再清楚不过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