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巴清夜访
“笃笃笃”,门响了三下,两长一短
“进来!”
正要休息的巴清重新披衣坐起,非紧急情况,部曲不敢寅夜惊扰她。
“夫人,打听到了。”
说罢,将写有陈稷住址的帛布递给巴清
尚商坊甲字闾,三进青瓦院。
黑衣男子膝行奉上素帛:
“晚间方从治粟内史调得地契。”
巴清思来想去:
“纸书商机稍纵即逝。”
深知事不宜迟,果断吩咐家丞:
“给我备车!”
暗卫一脸恭敬,又道:
“夫人,这么晚了还去吗?
递名刺拜会方是正礼...”
心腹话音未落,巴清已卷起素帛系在蹀躞带上。
庭中梧桐叶簌簌作响,她抬手截断劝谏:
“商机如漏夜春雨,等不得天明。”
“夜长梦多,现在就得去。”
戌时三刻坊门已闭,巴清亮出错金螭虎符节
——那是三年前陛下亲赐,可夜行九嵕道
马车疾驰在咸阳康衢上,很快来到陈府门前。
马驯未动,属下叮嘱:
“夫人,这深更半夜,陈府情况不明,容属下去打探一番,确保安全,您再进去。”
说罢欲行逾垣窥牖之事。
巴清站起,解下披风:
“正大光明的生意,何须效梁上君子?
他家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大大方方敲门便是。”
又想了想,止住正要敲门的心腹。
“算了,你待着,我自己去。”
说罢,她上前叩在椒图衔环上
此时,书房内,牛脂灯芯噼啪作响,陈稷正对着鎏金博山炉出神。
青烟缭绕间,陈稷微微摇头,满脸感慨说道:
“儿啊,爹爹这几天心情起伏犹如惊涛骇浪。
一下好似站在浪尖,一下又跌入谷底。”
陈恪笑道:
“爹,你还年轻着呢,放心吧,后面的事情只会比这更刺激。”
陈稷苦笑着摆摆手,无奈道:
“得了,这把老骨头还想多陪你阿娘阿妹多陪几年呢,还是省点心好。”
陈恪神色凝重,心想
“如今纸书之事已引起朝堂关注。
各方势力必定不会善罢甘休,麻烦恐怕还在后头”。
听到敲门声,陈恪老神在在,嘴角一努,示意陈稷去开门。
陈稷看向陈恪,说道:
“陈恪,你去看是不是有贵客来临?”
“怕是比竹简更金贵的人来了。”
陈恪笑着将父亲推向门边。
陈稷边整衣冠边嘀咕:
“竖子不孝,倒让为父当门童...”
“哎,世风日下,眼下在家,自己倒成了跑腿的。
嘴上虽抱怨着,还是起身往门口走去。
陈稷打开门,见是巴清,双眼瞪大,脸上满是惊讶与惶恐,赶忙躬身行礼”
“夫人稍等片刻,我去开中门!”
巴清止住陈稷:
“陈博士且慢,深夜前来叨扰,
已是巴某失礼,怎敢再劳您大开中门,兴师动众!”
陈稷连声称是,忙将巴清迎进府内。
一进府,陈稷便大声吩咐道:
“把家里拿得出手的好东西,都给巴夫人呈上来!”
又转头对着后厨方向喊道:
“庖人取窖藏的枸酱,炙些鹿脩,再切半方云梦贡鮓”
说完吩咐道:
“婢女,快去准备食品。”
陈恪跟在婢女后面,说道:
“把我前几天做的饺子给巴夫人尝尝。
油炸一点,再撒上胡荽,也水煮一点。”
婢女努着嘴,小声嘟囔:
“哎呀,咱自己都还没吃够呢,就给她吃。”
陈恪笑道:
“看你这小心眼,等下你也能尝一个。”
婢女这才喜滋滋地跑去煮饺子。
陈稷陪着巴清来到厅中坐下,两人寒暄片刻。
陈稷一个劲地给巴清倒醴酒,满脸堆笑。
巴清终究忍耐不住,开口问道:
“你家大郎呢?”
陈稷微微吃惊,问道:
“我家大郎哪里得罪夫人了吗?还请夫人海涵一二。”
巴清轻笑道:
“你就别给我打哑谜了,你们家这点破事,谁还查不个底掉。
这个纸书的事情,是他弄出来的吧?”
陈稷着实吃惊于巴清消息的灵通。
他却不知,此事有心人都已知晓,唯独他还蒙在鼓里。
陈稷愣了愣神,说道:
“陈恪出来吧。”
陈恪听到呼唤,走进厅中,对着巴清恭敬地打了个招呼:
“巴夫人,久仰了。
深夜前来,想必夫人有要事相商。”
要不咱们先吃点东西,再聊正事?”
正厅里,陈恪亲手捧来漆木食盒。
揭开时热气蒸腾,面皮晶莹的饺子盛在越窑青瓷盘中。
此物名'娇耳'。
“夫人不妨尝尝新法
——这油炸的酥脆,水煮的鲜嫩。”
巴清箸尖悬在半空,忽然轻笑:
“公子好手段,先用美食堵人嘴?”
吃了一个油炸的,接着又吃了一个沾酱的,她停住箸头。
“想我巴氏,自以为日日锦衣玉食,却不料,还是孤耳寡闻。
今日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巴清打量着陈恪,见他神色镇定,不卑不亢,心中暗自点头,说道:
“陈公子,实不相瞒,此次前来,是为了纸书之事。
如今纸书现世,其潜力巨大,想必你们父子比我更清楚。
我巴清在商界也算有些根基,希望能与二位合作,一同在纸书生意中谋利。”
陈稷与陈恪对视一眼,陈稷说道:
“巴夫人,纸书虽是小儿拿出,但如今已献于陛下。
后续如何推广制作,还得看陛下和朝廷的意思,我们怕是难以擅自做主与夫人合作。”
巴清自信的微微一笑,说道:
“陈博士不必担忧,朝廷那边的事情,我会想办法周旋。
我听闻制作纸书需要不少材料和人力,我可以提供这些资源。
而二位在技术有优势,咱们合作,定能在纸书推广中抢占先机。”
陈恪沉思片刻,缓缓说道:
“巴夫人,合作之事事关重大,且不说朝廷那边的态度。
单说这纸书推广,也并非易事,其中涉及诸多方面。
如制作工艺的完善、产量的提升、市场的开拓等等,还需从长计议。”
巴清严肃道:
“如今你有这纸书技艺,犹如小儿抱金立于闹市中,恐怕是稍有不慎便烈火焚身呐。”
陈恪爽朗一笑:
“巴夫人,此事如果还要等你提及我们才知晓的话,恐怕也活不到今日了。”
巴清点了点头:
“但是你要知道,此事事关重大,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眼下我估计咸阳城已经风起云涌。
你与我合作,你应该知道我经陛下恩准,有执戟护矿壮士五百。
部曲三百。
谁家还有我这等保卫力量。
“纵是关内侯封君,按秦律部曲不得逾百”
巴清的话里面有诚意,有提醒,也有威胁,也有炫耀。
陈恪知道她说的是实话,但是他不想在人前露怯。
他知道合作的平等也是实力的平等,没有平等的实力,何谈平等的合作?
他朗声道:
“看来巴夫人做这么大生意,运气占有很大成分。”
巴清并未着恼,反而饶有兴趣地反问道:
“这话怎么说?”
陈恪道:
“想来巴夫人年轻时应该不会这样,不会戴有色眼镜看人?
太公阴符有云,不能轻视任何一个敌人,也不能轻视任何一个盟友。”
巴清泛起一点笑容:
“你意思是我轻视了你?”
陈恪仍对秦朝的醴酒不太适应,
他煮了碗茱萸汤,轻抿一口后,缓缓开口说道:
“我看夫人也是巾帼豪杰,今日一见,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
我也不藏着掖着了,夫人您对我虽谈不上轻视。
要不也不会趁着夜色来访,但同样也谈不上有多重视。
您重视的是纸书,而非我这个人。
咱们的合作,只是基于利益的平等关系罢了。”
巴清微微一怔,既意外于陈恪的精准分析,也惊讶于他的胆量。
好多年了,除了秦始皇,还没有人敢这样跟她说话。
此刻,她竟有些想掰开这少年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
陈恪浑然不知巴清心中所想,继续说道:
夫人可知渭水南岸有座白鹿塬?
那千亩楮林三年后可产树皮十万斤,恰够造百万纸。”
接着他又说起另外一个话题。
“夫人咱们不妨下一盘棋。
最多一个时辰,夫人就能看到一出好戏。”
午间开始,咸阳城的暗处,就有数双眼睛盯着陈府。
而在咸阳城的另一处秘密据点,六国旧人也在召开密会。
“纸书的出现,对我们复国计划影响巨大。
若是让大秦借此进一步巩固统治,我们复国的希望就更加渺茫了。”
张耳忧心忡忡地说道。
田荣神色凝重,说道:
若秦人以此纸书广印小篆,
若任其用秦隶誊抄律令,不消三年,楚地孩童再无人识得楚篆燕籀。
“不错,我们必须想办法阻止纸书的推广。”
说完,他击掌三下。
三个任侠现身
原本以为纸书是博士陈稷献出来的把戏。
今天赵高阉人居然告诉我们的人,幕后是他儿子。
“如今陈恪小儿躲在幕后,咱们不管赵老儿说的是真是假,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
养你们这么多年了,是时候干点事了。
我只有一条,任务完成,死要见尸,否则你们自行了断。
“是!”
三任侠伪装成更夫,敲梆探路而去。
陈恪推开楮白室的窗,看着乌云密布的夜空,远方传来第一声更鼓。
陈恪所说的戏究竟是什么戏?
这个少年究竟如何在这豺狼虎豹中闯出天地?
这波死士刺杀,他能否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