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梦醒·再度相见
第二天，有人推门进来，发现了倒在地上的艾叶，她正发着高烧，倒在地上瑟瑟发抖，嘴里不停的胡言乱语，脸上满是泪痕。这人将她抱到床上，烫了热毛巾为她敷头，又煎了退烧的药喂她喝了。
艾叶高烧不退，半梦半醒睡得十分不踏实，梦里面，她仿佛又回到了万年前的崆峒仙境。那片悬浮在云海的黑云母石上，蒲牢站在远处悲伤的质问她：“你为什么要骗我？”
艾叶急着想要分辨，可是她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任凭她大张着嘴用尽了力气也无济于事，于是她向着蒲牢狂奔而去，她想要抱着蒲牢，想要为自己解释。
可是她每向前一步，蒲牢就向后退一步，她拼命的奔跑，却始终都与蒲牢之间隔着一段不能触碰的距离，她在心里疯狂的哭喊着蒲牢的名字，蒲牢，蒲牢。这个已经镶在她身体里，镌刻在她骨子里的名字。
但是她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就在她快要绝望的时候，有人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为她拭去了脸旁的泪痕。
谁？你是谁？艾叶在心里问道。
但没有人回答她，她能感觉到握着她的这双手细腻柔软，这不是蒲牢的手，艾叶在昏昏沉沉中想着。
折腾了这么久，她真的是太累了，这双手让她觉得踏实和安心，于是她终于在这踏实和安心中彻底熟睡了。一房静室，只留下了艾叶绵长的呼吸，过了半晌，突然传来一声叹息，柔情似水，婉转悠扬……
病来如山倒，一场发烧竟反反复复足足拖了四五日才好透，艾叶被折磨的面色憔悴，形如枯槁，病虽好了，可人却全无生气，仍旧是一个人闷坐着发呆，不肯出来见人。
苁蓉和风藤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但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事，见她如此，如何能不着急。但任凭他俩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也没用，艾叶既不出门也不许人进去，两个人只能望着她的房门叹气。
忽然这一日，青城山地动天摇，苁蓉再也顾不得，冲进去拉了艾叶出来，正赶上风藤自远处赶来，一见二人，便炸开了雷：“这是怎么了，地震了吗？不可能啊。”
说音未落，便听见蒲牢所在的山洞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随即便是吼叫声不止。
三人一同望去，只见金光大涨，一条青龙升腾而起，说是青龙，却是背部翠青，腹部棕黄，两种颜色在体侧截然分开，界线分明，再细看，龙头下是一条长长的蛇身，虽是蛇身，却又长着四只龙爪，背部有鳞，尾部有鳍，远远望去，身尾不分。
这，便是蒲牢的真身了！
蒲牢在空中飞跃升腾，盘曲缠绕，一双电目瞳色金黄，怒目而视耀眼夺魂，龙吟呼啸，惊天动地。
艾叶望着蒲牢，满心满脑铺天盖地的只有一个想法：他活过来，终于活过来了……
风藤和苁蓉全然已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苁蓉先回过神来，他抓着艾叶吼道：“怎么回事，他没了心脏怎么可能活过来，你们究竟是用了什么方法？”
艾叶被他一通狂吼回过了神，第一反应是坏了，连苁蓉他们都看出来了，崆峒印岂不是要败露。
果不其然，苁蓉狂声道：“是不是崆峒印，你们是不是用了崆峒印，对，一定是，只有崆峒印才有这样的威力，你们启用崆峒印对不对，它一直都在蒲牢身上对不对，回答我。”
却见蒲牢飞腾直冲云霄，良久发出一声极长的龙吟，高昂激荡，回响不绝，终于缓缓落回洞中了。
艾叶肝胆俱裂，不是已经布了阵法遮掩了吗？怎么会这样？
苁蓉一把扳过艾叶，嘶吼道：“是不是，到底是不是崆峒印？”
艾叶傻傻望着苁蓉，脑中一片空中，良久才从心底冒出一个念头：这下，是彻底瞒不住了……
之后几日，苁蓉再也没有出现过，艾叶还特意问过风藤，可是风藤也说不知道他跑哪去了，二人推测半天，也得不出来结论，最后不了了之。
蒲牢活了，艾叶也重新活了过来，似乎是又有了希望，她终于愿意出门走走。
同样的河边，同样的位置，同样的一片荷叶，艾叶伸手轻轻拂过，亦如当初蒲牢漫不经心的波动着，荷叶依旧碧绿清香，可是艾叶心里却已是不知百味，唯余苦涩了。
忽身后由远而近走来一人，手里还握着一大把不知名的野花野草，正兴致勃勃摆弄不已，此时此刻还能有此闲暇之心的，除了老小螭吻再没其他人了。
但他将那花草左弄右摆好一阵拨动，始终也好看不到哪去，便有些气馁，抬眼瞧见艾叶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坐在河堤上，便蹑手蹑脚的走到她身后，忽然出声唤道：“艾叶。”
艾叶正心事重重的发着呆，被人这么一吓差点没直接蹦起来，猝不及防回头，正撞上螭吻那一双人畜无害乐不可支的眼睛，螭吻见这么容易就成功吓到艾叶，开心的不得了，他天真烂漫惯了，也不懂得见外，直接挨着艾叶也坐了下来，荡着双脚，一面同艾叶讲话：“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
艾叶知道，可她没反应过来：“……啊？”
“我是螭吻，排行老九，是最小的一个了。”螭吻也不管艾叶反应如何，只管介绍自己。
艾叶：“……哦。”
螭吻又问道：“你跟我四哥成亲了没啊？”
艾叶脸色有点不自然了：“……还没哪。”
螭吻锲而不舍继续问道：“那你们什么时候成亲啊？”
艾叶有点想哭：“我也不知道啊。”
螭吻兴高采烈的说道：“你们成亲的时候可一定记得叫上我呀，我保证把气氛炒的热热闹闹的，要多好玩有多好玩。”
螭吻说的眉飞色舞，艾叶只好尴尬的陪着笑，心想：你哪里是要炒热气氛，你分明是想搅局。
却又想到：如今，成亲大约是个美梦吧。
造化真是弄人，数月前，她还对这场荒唐的婚嫁怨怼不已避之不及，如今却成了心之所向求之不得了。
这么一想，心里难免凄楚。
螭吻望着河面叹道：“真羡慕四哥，还能有个可盼可等的人。”
艾叶：“嗯？？？”
螭吻也不回答，只把手里的野花野草一股脑全递给艾叶，欢喜道：“送给你。”
艾叶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送花，连忙接了，感动的不行，惊喜道：“送给我？真的啊，谢谢谢谢。”
螭吻也不客气，坦荡荡的道：“不用客气，我觉得它跟你的气质特别像。”
艾叶瞬间收回了笑容，恨不得连刚说出口的谢谢也收回来，螭吻却毫无察觉，拍了拍艾叶的肩膀，径直站起来，挤眉弄眼的：“我去看四哥了，不陪你了，放心吧，我会告诉四哥你一直都在外面守着他的。”
说罢一溜烟往山洞跑了，艾叶望着螭吻的背影，心想：难得蒲牢兄弟几个那样的性情，竟然还能有个这么活宝的弟弟，真是令人不得不感叹天地造化的神奇。
想了想螭吻说羡慕蒲牢的话，黯然失神的摇摇头，仍是满腹凄凉，忧心忡忡。
人人都说神仙好，能长生不灭，不用受轮回苦，但在这漫长无边的日子里，如果连个盼头都没有，岂不是无边地狱，蒲牢心里一直都守着一份希望，也许这也是他为了艾叶可以连命都不要的原因，因为艾叶就是他赖以生存的那份希望。
只可惜此时的艾叶深陷对自己的怨恨和厌恶中，她迟迟都没有勇气去面对蒲牢，她只要能像现在这样远远地守着就够了，再不敢往前踏近一步了。
就这样平静的过了几多时日，螭吻似乎是觉得看着艾叶这样别扭很是好玩，每每都喜欢来闹闹她，然后又去蒲牢那边瞎传话，艾叶这几日被他搅得很是头疼，但不管怎么躲避都能让他准确无误的找到，几次三番下来，艾叶也就放弃了，由他胡闹去了。
这一日，螭吻依旧干脆利落的找到艾叶，却不再逗她，只笑着告诉她，蒲牢要见她。
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艾叶一步三踌躇的往山洞走去，终于还是到了。
硬着头皮站在洞口，将心头那强烈的想要拔腿逃跑的念头压了又压，艾叶终于下定了决心，闷头往洞内走去，一抬眼就看见了蒲牢。
蒲牢已然重聚了人形，正端坐在石台之上，一动不动的看着艾叶，显然是将艾叶在洞口徘徊不前的样子看了个清清楚楚。
他望着艾叶，也不说话，艾叶硬着头皮走过去，开口道：“螭吻说你要见我？”
良久，蒲牢略有些无力的声音传来：
“你还好吗？”
只这轻柔柔的一句，就将艾叶震的神思动荡，锥心刺骨起来！
她用尽了全力，才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瑟瑟发抖，紧咬着下唇，只魂不守舍的点了点头。
她很想也问问蒲牢好吗，但她不敢，她很想抬头看看蒲牢，但她始终都没有这个勇气。
又是许久的寂静，蒲牢的声音忽然自耳边传来：
“就这么不想见我吗？”
悚然一惊，艾叶抬眼便是蒲牢的一双眼眸，灼灼逼人，他不知何时已走下石台，站在艾叶跟前，明亮的眼睛牢牢锁着她。
强忍着后退的念头，艾叶低声申辩：“没，不是的。”
话所如此，却半晌也说不出个反驳的理由，便显得有些窘迫，踌躇半晌才道：“你，恨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