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巧舌如簧
身后几个围榻而坐身着甲胄的汉子们正在吃喝,个个腰杆挺直,雄壮威猛,各自带有长短兵器,其中一个临窗而坐的大汉三十岁出头,国字脸,五官清楚,眉头微皱,不怒自威。
王仁则暗自喝彩一声。
这人霸气侧漏,恐怕就是那种慷慨悲歌的燕赵之士了吧。
其余几人汉子个个英武,一人白皙俊朗,手长腿长,二十七八年纪,一双眼珠灵动,浑身充满了力量。
另有一年轻汉子二十四五,消瘦硬朗,看似沉默内向,给人一种匕首般锐利的感觉。
靠墙的兵器用布袋套住头部,似乎是长枪或铁棒之类,个个分量不轻。
几个汉子都是雄壮,人人衣衫华贵,一看就不是等闲之辈。
东都洛阳,天下第一大都,果然是藏龙卧虎,名不虚传。
王仁则收回目光,不知这几位猛男,到底是何方神圣?
“也不知道,魏国公如今去了哪里?”
身后榻上,一个黑胖的粗壮汉子开口,王仁则的注意力被吸引,他端起酒杯慢慢饮着,却下意识竖起了耳朵。
一人说话瓮声瓮气:“邙山大败,魏国公也许已经退回黎阳了吧?”
另一人声音更低,小心翼翼:“叔宝兄,我等兄弟,真要追随王世充此等杂胡吗?”
“听闻王世充为人奸诈,喜好占卜,又骄纵跋扈,凌辱皇泰主。追随王世充,世人如何看待我等兄弟?”
王仁则没有回头,根据话语传来的方向,似乎是那位白皙俊秀汉子。
“诸位兄弟,多说无益。既然你我已经投了洛阳,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叫叔宝兄的人回道,正是临窗而坐的威猛汉子。
“王世充才识风度浅薄狭隘,只会夸夸其谈,他喜好赌咒发誓,不过一老巫婆而已,哪里是拨乱反正的明主?诸位兄弟,以我看来,还是早做打算吧。”
又是白皙俊秀汉子开口。
王仁则忍住,并没有回头。
此人语气中浓浓的不满与不甘,对投身在王世充麾下,似乎牢骚满腹。
“程兄弟,小心隔墙有耳。城中到处都是王世充的探子,小心为上。”
消瘦硬朗的年轻汉子低声一句。
“无需草木皆兵,只是说说心里话,不至于以言获罪吧?”
白皙俊秀汉子嘴里倔强,声音却轻柔许多:“诸位兄弟,满饮此杯!”
“来,满饮此杯!”
“来,饮酒!”
几个汉子纷纷举杯,说话声小了下来,却转到了其它事上。
王仁则听的仔细,怒火攻心,手上的酒杯,重重落在了榻上。
魏国公,不用说是瓦岗军的主帅李密。
这几人,应该是李密的部下,刚刚降了洛阳城。
隋唐,果然是门阀世家的天下。
连这些败军之将,看起来人五人六的家伙,都开始胡说八道起来了。
郎君脸色铁青,王万年吓了一跳,他看了一眼身后吃喝的一众汉子,鼻子里冷哼一声。
汉子们刚才的话语,他也听了个八九不离十。
不用问,是这些张口喷粪的家伙惹恼了郎君。
“王万年,你听说过大隋的唐国公李渊吧?”
王仁则沉思片刻,突然一句。
历史上,王世充为登基称帝炮制各种祥瑞,又是水清又是放鸟。
迷信占卜者,都是敬畏天地,敢炮制祥瑞吗?
“郎君,仆听说过,唐国公李渊,是隋帝的表兄。”
王万年不明所以。
“这么说,李渊是大隋的臣子了?”
王仁则面不改色,继续说道。
王万年反应过来,连忙道:“回郎君,唐国公李渊,出身关陇贵族,袭封唐国公,历任千牛备身、卫尉少卿等,隋帝东征时负责督运粮草,大业十三年出任太原留守。当然是大隋的臣子了!”
王仁则暗暗佩服王万年的反应与机智,继续问道:“那你可知江都宫变吗?”
“回郎君,此事天下皆知,大约半年前,隋皇在江都被宇文化及等叛臣杀害,宇文化及率军北上,如今正在山东。”
王万年说话声音洪亮,楼中的食客纷纷侧耳倾听,就连王仁则身后的汉子们也是停止了吃喝议论,看着王仁则主仆二人的应答。
“不错,江都宫变,隋帝遇害,李渊干了什么,你知道吗?”
王仁则继续问。
“江都宫变传来,隋皇幼孙义宁帝随即下诏禅位于唐国公李渊。李渊即皇帝位于大兴城太极殿,国号为唐,建元武德。李渊将大兴城改为长安城,定为大唐都城。李渊立其长子李建成为太子,封次子李世民为秦王,三子李元吉为齐王,大封宗王。”
王万年答。
“王万年,你所言极是!”
王仁则看着王万年,眨了眨眼睛:“义宁帝下诏……禅位……于唐国公李渊,这是真事吗?”
说到“禅位”二字,王仁则特意停顿了一下,加重了口气
王万年立刻反应过来,声音高了几度。
“郎君,此事天下人都知道。那个义宁帝小娃,活不了几天了!”
王仁则脸上浮起笑容,冷哼一声。
可笑历史上还以“义宁”为年号记事,傀儡都算不上,何来纪年?
楼中食客交头接耳,有人摇头叹息。
王仁则身后的几名雄壮汉子对视,眼神复杂,似对王仁则主仆对话不满。
王仁则饮了酒,放下杯子:“义宁帝活不了几天?王万年,你不会是乱说吧?唐国公李渊,那可是大隋的王公贵胄,大隋皇室的姻亲。他怎么会如此忘恩负义?”
“郎君,仆怎敢乱说?李渊皇帝都当了,难道还留下幼帝,当菩萨供着吗?”
王万年继续道:“唐国公李渊,大隋重臣,皇室姻亲,食大隋俸禄,天下大乱之际,不去剿灭各路匪盗,反而一路从河东杀到大兴城,又立帝废帝,又自立为帝。一点脸都不要啊!”
王万年绘声绘色,王仁则差点笑出声来。
王万年好口才,完全不用耍贱卖萌,演技浑然天成。
“王万年,天下人可都说,李渊忠义无双,礼贤下士,是位谦谦君子。”
王仁则再一次轻声开口。
他眼光扫了一下周围,许多人都被吸引了过来。
“忠义无双?谦谦君子?呸!”
王万年声音更大,声情并茂,得意扬扬。
“郎君,废帝自立,给先帝以恶谥,便是不忠,杀戮同袍,为一己私利,便是不义。以仆看来,世上从没有这样厚颜无耻的谦谦君子!听他的名字,仆都忍不住想要呕吐!”
王万年声情并茂,周围食客中,有人笑了起来。
这人有趣,好一张毒嘴!
“你这狗奴,嘴里在胡说些什么?”
高大俊朗的白皙汉子再也忍不住,拍案而起,怒斥起王万年来。
不知谁家的狗奴,也敢对关陇门阀大放厥词?
唐国公李渊,关陇贵胄,天下声望所在,又岂是区区一介卑贱的奴仆可以评头论足。
白皙俊汉的几个同伴,有人神情激动,有人皱眉不语。
王万年吓了一跳,他转过头去,看了一眼怒气冲冲的白皙汉子,又看了看王仁则,后者冷笑不语。
“你又算什么猪狗,李渊家养的鹰犬吗,为他说好话?”
王万年毫不示弱,回怼一句。
洛阳王氏,也有人敢惹吗?
王万年怒怼,楼上的食客也都是看向了俊朗汉子。
“狗奴,找死!”
俊朗汉子大怒,就要去拿墙边的长柄兵器。
“怎么,说不过要动粗吗?”
“李渊就是无耻之徒,说一下不成吗?”
楼上的几个纨绔子弟,纷纷站起身来,横眉怒怼,有几人已经拔出刀剑。
洛阳城的公子王孙,可不都是纨绔子弟。
“好好好!来,都一起上吧!”
俊朗汉子冷笑了起来,粗长的兵器拿在了手中,举重若轻。
对付这些洛阳纨绔,他还真不放在眼里。
“想动手吗?”
“不想活了吗?”
俊朗汉子几个同伴纷纷起身,气势汹汹,兵器各自拿在了手里。
众纨绔毫不畏惧,纷纷围了上来,王万年“伧啷”一声拔出了横刀,护在了王仁则身前。
王仁则冷冷一笑,放下酒杯。
他的八极拳,很久没使了。
“且慢动手!”
三十出头的雄壮汉子走了过来,拦住了同伴们。
王仁则站了起来,转过头去。
国字脸汉子面上正气凛然,让他无端生出好感。
此人始终眉头紧皱,恐怕心事很重吧。
俊朗汉子冷笑道:“郎君主仆,一唱一和,好一个巧舌如簧!”
“甫投新主,造谣中伤,不忠不义,好一个居心叵测。”
王仁则冷冷一句,惹的几名汉子纷纷暴起。
“你胡说八道,谁不忠不义了?”
“话说清楚些,哪来的居心叵测?”
国字脸汉子眉头一皱:“都少说一句。”
俊朗汉子几人,终于没有言语。
“王万年,还不退下?”
王仁则满意地拍了拍王万年的肩膀,上前一步,拱手行礼。
“各位,在下心直口快,得罪了。”
区区几句话,就让这些汉子个个破防。
看来,自己的话,戳中了这些人的要害。
“这位郎君,敢问尊姓大名?”
三旬汉子温声一句,向王仁则拱手行礼。
“洛阳王仁则,见过诸位。”
王仁则回礼。
“久仰。在下历城秦琼,见过王七郎。”
威猛雄壮的三旬汉子抱拳回道。
“在下陇西牛进达,见过王七郎。”
“在下东郡吴黑闼,见过王七郎。”
两个粗壮汉子面色悻悻,纷纷抱拳行礼。
“在下河东裴氏裴行俨,见过王七郎!”
消瘦硬朗的年轻汉子开口,眉头紧皱,似乎很不情愿。
秦琼、牛进达、吴黑闼、裴行俨……
王仁则一时怔住。
历史上的瓦岗寨群雄,好几个一下子出现在了他面前。
“在下东阿程咬金。”
刚才和王万年拌嘴的俊朗汉子放下兵器,抱拳行礼,很快放下。
看他神情,似乎很不情愿。
程咬金?
王仁则又是吃了一惊。
三板斧的混世魔王程咬金?
怎么是个俊朗的翩翩公子?
“王七郎方才说唐国公会杀了义宁帝,这只是你的揣测吧?”
果然,程咬金冷冷问道。
“是不是揣测,时间会证明一切。”
王仁则微微一笑:“诸位,若是唐皇李渊杀了义宁帝,你们愿意留在洛阳城,与在下一起,共图大事吗?”
楼上的其他食客看没有热闹,都是失望散开,各归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