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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问问你的内心

寒风戚戚,天地一片死寂,黑暗笼罩着黎阳城,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叫,打更的声音沿街响起。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城东街的“黎阳客栈”,屋檐下的两个灯笼,随着冰冷的寒风微微摇摆,昏黄的灯光摇摇晃晃,有气无力。

“哪里来的天干物燥?”

只是一个助跑,毫不费力,王仁则就爬上了客栈后院的墙头,然后顺着墙轻轻溜了下去。

跟着,单雄信王万年几人也纷纷爬上墙来,跟着溜了下来,几人蹑手蹑脚,直奔客房。

走在黑暗中,王仁则不觉有些恍惚。

前世,年少无知时,偷过瓜顺过玉米,大多数是白天。

后来军校毕业,执行任务,倒是黑白不分。

没想到到了这世,又要月黑风高,只不过是为了铲除异己,将徐世勣的后路堵死。

来到一排客房前,注意到一间房还有灯光,窗户似乎还开有小缝。

王万年指了指亮灯的房间,然后指了指旁边一间,与王德王山二人悄悄离开。

王仁则与单雄信藏好身子,王仁则轻轻推大了并没有关严实的窗缝,向着房内看去。

一个消瘦的背影对着他二人,此君正在烛光下,伏案边写边思量。

看这架势,不是唐使,还能是谁?

老百姓,谁住在客栈,深更半夜,还去干这些事情。

这么容易就能得手?

难道说,这真是上天的旨意?

王仁则做了个手势,单雄信点点头。

王仁则,这是要效仿东汉班定远灭匈奴使者的故事了。

唐使是谁,倒是勾起了单雄信的兴趣。

王仁则摸了摸腰间的短刀,轻轻推开了窗户,与单雄信一前一后,蹑手蹑脚翻了进去。

客房中,案几前,唐使魏征,正对着桌上的劝降信出神。

自告奋勇到黎阳招募徐世勣,二人同在瓦岗军中效力,有些交情,又有李密的亲笔劝降书信,原以为徐世勣会顺顺当当归顺李唐。

谁知道昨日还宾主尽欢,今日徐世勣突然模棱两可,让他一时摸不着头脑。

劝降不了徐世勣,自己又如何向太子李建成交待,如何向唐皇李渊交代?

二十年前风华正茂,放荡不羁。

二十年后壮志飘零,岁老成虚。

一生颠沛流离,年近不惑,却依然是一事无成。

这到底是为什么?

这他尼昂的又是为了什么?

魏征沮丧之余,陷入了自伤自怜的海洋,浑然没有料到,危险已近在咫尺。

王仁则二人相继悄无声息翻进窗内,王仁则拔出短刀,疾步来到桌前,一把按住了魏征的脖子,短刀就要刺下。

魏征心惊肉跳,全身发僵,不能动弹,拼劲全力喊叫一声。

“好汉,不……要……”

“七……郎,万万不可!”

身后的单雄信看听的仔细,急声喊了起来。

王仁则一怔,尖刀已经触及唐使脖颈,有鲜血流出,下意识硬生生停下。

单雄信大步流星上前,托住了王仁则的手臂。

“七郎,是自家兄弟。万万不可!”

要不是唐使这一叫,要不是他刚好在身旁,唐使已经做了刀下之鬼。

“自家兄弟?”

王仁则不得已,收回了短刀,擦去刀头的血珠。

单雄信在旁边,再杀唐使,已经不太合适。

反正他与徐世勣达成了“君子一言”,杀不杀唐使,似乎并不是必要的选择。

“单……二哥!”

唐使被单雄信扶住手臂站了起来,脸色煞白,惊魂未定,嘴里哆嗦一句。

不知不觉,他已经在阴间走了一遭。

“七郎,我给你说过,这就是瓦岗的魏征,是自家兄弟。”

单雄信拿自己衣袖,给魏征擦去了脖子上的血迹,看无大碍,这才对魏征道:“玄成兄,想不到你就是唐使。如此看来,你跟随李密,真投了李渊?”

魏征惊魂未定,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他看着王仁则,满眼的疑惑。

“单……二哥,这位是……”

魏征……

看着眼前瘦削儒雅的男子,王仁则一惊,脱口而出:“你就是魏征?我……”

差一点,两个字的国骂就脱口而出。

大名鼎鼎的唐初名臣魏征?

天下叫魏征的,还入了瓦岗军,应该没有几个人吧。

魏征稳了稳心神,冲着王仁则拱手一揖。

“不错!在下就是魏征魏玄成。敢问郎君是何人?”

“玄成兄,我来引荐一下。这位是洛阳王太尉的亲侄,王仁则王将军。”

“洛阳王仁则!”

魏征睁大了眼睛,颤声道:“黎阳酒楼的两篇佳作,乃是王将军所做?”

“玄成兄,不错!让玄成兄见笑了!”

王仁则暗叫侥幸,郑重还了一礼:“洛阳王仁则,不知是魏征兄长。多有得罪,还请兄长见谅!”

要是误杀了魏征,这玩笑可就开大了。

即便是后人不明所以,他也会自责难安的。

他忽然想起历史上的一件轶事来。

唐太宗李世民的长孙皇后去世之后,李世民对她思念不已,在院子当中作了一座高台,以便随时可以观望皇后的昭陵。有一天,李世民请魏征同登高台,请他观看,哪知魏征故意说:“臣老眼昏花,看不见。”

李世民以为他真的看不见,又仔细地指了指,他却讽刺起对方:“我还以为陛下望的是献陵呢,原来是昭陵。”

献陵埋葬的是李世民的父亲唐高祖李渊,魏征此举,讽刺的意味不要太浓,胆子够大,弄不好要掉脑袋。

也从中可见,此君够直,怪不得被后世许多人称为“老流氓”。

审时度势的聪明人太多,这样的拙人世间太少,值得他礼敬有加。

“徐大郎这家伙,唐使是玄成兄,此事也藏着掖着,真是……”

单雄信黑着脸,悻悻一句。

“王兄佳作,在下佩服之至,想不到能见其人,荣幸之至!”

魏征半真半假一句,恢复了镇定。

能写出“秦时明月”的王七郎,不至于心胸如此狭窄,再对他痛下杀手吧?

“玄成兄不必客气,唤我七郎,或王七王七郎都可。”

王仁则同样春风满面。

能和名留青史的魏征称兄道弟,他也觉得心情舒畅。

这个时候,他已经杀意全无。

而且,他起了招揽之心。

单雄信过去,合上了窗户,三人分开坐下,

“单二哥,徐大郎如此做法,你不必介意。你与王七郎前来黎阳,他照样对我滴水不漏。”

魏征笑着解释一句。

国与国之间,对方为何刺杀于他,他已经了然于胸。

“玄成兄,你还没说,李密投了李唐,处境如何?那李渊能对他放心吗?”

单雄信又一次开口。

从他对李密直呼其名,便知他心里并没有李密这个旧主。

“在下追随魏国公西奔长安,投了李唐。唐皇李渊大喜,拜魏国公为光禄卿,封邢国公,还将表妹独孤氏许配于魏国公,呼魏国公为弟。”

魏征将当日情形,一一和盘托出。

从他一直尊称李密为“魏国公”,和单雄信的直呼其名,便知他对李密,还是有些情分。

“光禄卿,没有任何实权的闲官而已。李密野心勃勃,从不肯屈居人下。他会甘心吗?”

单雄信冷声一句。

连一个退居幕后的翟让都不能忍,痛下杀手,何况一个掌管仪仗膳食的闲职光禄卿。

差一点就君临天下,李密能心甘吗?

魏征神情讪讪。

他自告奋勇安抚山东,不就是怕与李密再有瓜葛吗。

“玄成兄,你是来劝服徐世勣吗?”

王仁则打破了尴尬,明知故问。

“在下刚到长安,寸功未立,只能毛遂自荐,请求安抚山东。”

魏征倒是光棍,据实相告。

“玄成兄,徐大郎答应了你吗?”

单雄信急着一句。

“单二哥,昨日我已与徐大郎谈妥,他会遣麾下郭孝恪奉表入长安,归降李唐。”

魏征苦笑,神情无奈。

“谁知今日见了徐世勣,他却一直不置可否。若是在下所料不错,徐大郎是见了你二人之后,开始犹豫不决。要不然,魏国公的亲笔书信,他也不会含糊其辞。”

“徐大郎,终归还顾念着兄弟情。”

单雄信感慨一句。

王仁则看着他,不忍反驳。

与其说徐世勣顾念兄弟情,还不如说形势比人强。

徐世勣要是真顾念兄弟情,早已经归降洛阳了。

降谁不是降,功名利禄一样不少。

更何况,明知道单雄信与李唐血海深仇,依然归顺李唐,只能说,单雄信与徐世勣的交情,还没到刘关张的地步。

李世民敢当着徐世勣的面杀单雄信,曹操敢当着关羽刘备的面杀张飞吗?

“玄成兄,你心怀天下,国士无双,何苦为李唐做一说客,搞这些纵横之说?你太轻看你自己了。”

同徐世勣一样,魏征若不能为己所用,他必杀之。

劝降不了徐世勣,弄一个魏征回去,倒是个稳赚不赔的意外之喜。

魏征惊诧看着王仁则,很是有些尴尬。

他虽然很是自负,喜欢纵横之说,但王仁则说自己国士无双,似乎有些名不副实。

毕竟,俗世混了快四十年,他还没有干出任何的成绩。

王仁则看着魏征,徐徐说开。

“玄成兄满腹才华,混迹江湖这么多年,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上位者的耻笑与嘴脸,还没看够吗?难道你还要卑躬屈膝,厚着脸皮当权贵的走狗吗?”

魏征一怔。

“不要这样看着我,也不要先入为主,总觉得我是在说教。你问过自己的内心吗?人生不过朝花夕拾,你终究不过是被这丑恶的世界改变、随波逐流。如果有机会,你真不想改变这世界吗?”

王仁则轻描淡写一句。

问过自己的内心吗?

魏征恍恍惚惚,忽然心头一酸,热泪簌簌落下,打湿了桌上的纸张。

单雄信抬头看着王仁则,后者轻轻摇头。

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

王仁则短短几句话,似乎戳中了魏征的伤心处。

很快,魏征用衣袖擦了脸,平息下来。

“七郎,我刚投了李唐,改换门庭不忠不义,你还是杀了我吧!”

年近不惑的老男人,一事无成,阿谀奉承、点头哈腰,仰人鼻息。

这是他想要的人生吗?

还是他不得不选择的人生?

“玄成兄,说笑了!”

王仁则摇摇头,不疾不徐。

“人生太短,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最为难得。”

“玄成兄,你游说徐大郎无功而返,回了长安,还有出头之日吗?还是一起回洛阳吧。”

单雄信跟着劝慰。

“玄成兄,你年近四旬,学富五车,但却郁郁不得志,你知道原因吗?”

魏征犹犹豫豫,王仁则不得已,只能继续攻其软肋。

“还请七郎赐教!”

“原因很简单,因为这世道,因为你只差一个展现才华的机会。你要庆幸自己生逢乱世,上位者需要有能力的亡命徒为其奔走。要是太平年间,你注定一事无成,只能继续当道士了!”

王仁则直插心窝。

魏征尴尬一笑,看着王仁则,似乎在等他的下文。

“玄成兄,我刚说的世道,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世家望族不事生产,却锦衣玉食,冶游无度。百姓起早贪黑,却缺衣少食、忍饥挨饿。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就是当今的世道。”

王仁则反问道:“玄成兄,你有没有想过,要改变这世道吗?”

“七郎,再请赐教!”

魏征心头肃然,不自觉坐直了身子。

“玄成兄,无他,改革,或革命而已。改革是自上而下,革命则是自下而上。就比如科举取士,再如兴办学堂,开启民智,比如繁荣工矿业,又或者踏马的路走不通,直接揭竿而起,砸碎一个旧世界,重建一个新世界。你要真想探寻,咱们可以好好切磋一下。”

见勾起了魏征的兴趣,王仁则趁热打铁。

砸碎一个旧世界,重建一个新世界?

魏征眼睛一亮,像似抓住了什么,却还是懵懵懂懂。

“科举取士,可是如隋时旧制一般吗?”

“那是装神弄鬼,并不是真正的科举取士。”

见勾起了魏征的兴趣,王仁则慢慢谈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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